“冉冉,我没……”
“我没放手,你,你别走……”
宸夙眉头紧锁,上一秒还在不安地说梦话,下一秒突然惊醒坐起,眼里闪过害怕,慌慌张张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未愈合完全的伤口瞬间被牵动,他刚走两步,全身突如其来的痛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一声轻喘,身子歪倒在了墙上。
“冉冉你别走,你等我一下。”
双腿分明连站都站不稳,可他等不了一秒,硬撑着口气上前一步旋开门把手,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向家门口。
“诶!”
“老宸你……你去哪啊?”
身后闪过一个人影,乔治连忙擦把手从厨房追出来,却见宸夙出了家门。
“你伤还没好呢!”
乔治在后面边喊边追,可宸夙就像听不见似的,自顾自迈上楼梯,却被迅速追来的乔治拦在身前。
“老宸,跟我回去!”
宸夙不作理会,闷着头拉开乔治的手,继续踉跄着往楼上走。
“你听我句劝,”乔治继续追上去,“咱先回家,先把伤养好再说。”
“求你别这样了行吗!”
“走开,别管我!”
宸夙猛地用力甩开乔治,弄得乔治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宸夙自己也脱力地跪倒在楼梯上。
可他还是扶着站起来,在乔治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继续艰难爬楼梯。
“行,好,随你便!”
乔治点点头,在他身后生气喊道,“既然这样我何必管你死活,宸夙你听好,我要再管你我乔治就是条狗!”
说完,乔治转身离开。
平日十几秒就能上来的楼梯,宸夙硬是跌撞了一分多钟才终于上到二楼。
可二楼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江冉冉家门前这条走廊,之前堆满了垃圾破烂,现在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晾衣架也都拆了。
从临走廊的窗户往里看,客厅里桌子、柜子、茶几、置物架……曾经堆放得满满的生活用品已经全部搬空了——
干净得好似根本没人住过。
“冉冉,你去哪了?”
宸夙还不太清醒,茫然扶着栏杆在江冉冉家门口来回走动,好像还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
她一向不怎么爱收拾的。
“老宸,别找了。”
楼梯口那边传来乔治的声音,他终于还是放心不下跟了过来,“江小姐走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宸夙膝一软。
身子贴着江冉冉家门滑下。
“冉冉,你去哪里了……”
“刚不过你啊。”
“但我今天就算当狗,我也不能看着你这么糟蹋自己身体。”乔治说着匆匆忙忙跑来,扶起地上的宸夙。
“赶紧的,跟我回家。”
“回去好好吃顿饭补补身子,就你这样,她回来了你抱都抱不动她。”
恍然间,宸夙如梦初醒。
是啊,江冉冉走了,十二神祇把她抢走了,把她重新带回了那个曾经差点残害了她性命的神界——
可她不喜欢那里。她会对那里的一切感到害怕,她会哭,她会受委屈……
命运,每次都让你以为,你好不容易终于能得到一样东西了,却每次都在你指尖触到它的那一瞬让你醒过来,发现原来两手空空,不过是场梦。
苍天当真不饶人。
·
十日后,冥界忘川河畔。
河灯星星点点,绵延数十里,忘川掌灯人的渡船正从远方慢慢驶来。渡船靠岸,宸夙颔首朝掌灯人行了个礼。
“老人家,您安好。”
老人双眼已盲,听见宸夙的问候,循着声把船靠过来,停到宸夙面前。
“这位小兄弟可是要渡河?”
“不是。”
宸夙摇头说,“您在这里时间久,我来是想问一件事。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二十年前可曾有什么生人来过?”
掌灯人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忘川河一带不属于冥界人的异类气息。
宸夙隐约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从忘川河底回到岸上后,那个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的黑袍神秘人,和给他项链救江冉冉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袖口都有一圈金丝花纹,手指白得诡异,像是没有血肉空有皮囊的妖鬼。
“你说生人?”
掌灯人细细回想了片刻,琢磨着说,“平日来这边的人也不多,要说二十年前那么早,我只记得当时……好像有个身上带着神族气息的人来过。”
宸夙知道,那是神族长老。
“没有其他人了吗?”
掌灯人摇头,“我没有感知到其他异类气息来过,小兄弟想找谁呀?”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宸夙说,“那是一个叫魇教的组织,他们想复活上古妖王魇教主的魂魄,得到混沌石,我不知道他们……”
“混沌石?”
掌灯人面色凝重了几分。
“我曾听过传闻,说混沌石和望虚玉分别蕴藏着世间最强大的魇气和神力,那些人既然想要混沌石,那应该也不会放过望虚玉,你可以试着找找那东西,把那群人钓出来。”
宸夙知晓,那是始祖神的遗物。
“对了,”掌灯人又说,“有了望虚玉,就能进去一个叫妖域的地方,你想知道的秘密或许就在那里。”
“妖域?那是什么地方?”
宸夙只知道。
这世上有人神冥三界,有零零碎碎的时空裂隙,却从没听说过妖域。
“这……我就是个撑渡船的,”掌灯人说,“这些都只是我道听途说,多的不也不懂。听闻西域那边有几位老灵修颇懂这些,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老灵修——
那黑袍女人曾说,她师承西域一位老灵修,说不定能找到她师父。
·
冥界西域,鸿武街。
集市人山人海,街道两旁十里店铺灯火辉煌,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响。
“大人,您要找的书都在这了。”
街角一家古董店铺里。
老板娘把宸夙带到了藏书阁里一架大书柜前,书柜上上下下两百多本古籍,都是有关混沌纪元历史的。
“妖域只是一个传说,”老板娘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书里有没有。”
“来碰个运气罢了。”宸夙说。
望虚玉在始祖神神陨后便无迹可寻了;而冥界传说中,妖域是上古混沌初开之时就诞生于世界之外的另一重时空,生活着更为古老的妖族,且只有创世二神合力才能开启。
如今,苍落往生二剑之力尚未完全觉醒,混沌石也销声匿迹不知所踪。蕴藏创世神之力的就只剩下望虚玉了。
若传说所言不假,魇教那些人又确实想要开启妖域,那他们下一步要找的一定是望虚玉。
眼下,只要魇教主的魂魄还在江冉冉身上一天,魇教就不会放过她。
他必须摸清魇教的底。
转眼,过去大半晌。
和神界一样。
冥界这些古籍里讲的也大多是混沌上纪元二神创世、混沌下纪元天道诞下上古十二神祇和大荒妖族繁衍之事。
根本找不到魇教主三个字。
两百多本书里,宸夙只发现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似乎与魇教主有关:
“妖王凭妖兽之众,以箔诛创世二神,天道震怒,降罚以灭之。其乃昭天道,降生新神,以复其魂塑其形,使之再生于世。”
昭天道,降新神?
混沌初开,世界伊始之时便有了天道,天道与创世二神同根同源。从某种意义上讲,所谓天道,就是创世二神的力量和意志,后人无可撼动。
而魇教主区区一个妖王,竟能号令天道,其与创世神又有何关系……
“啪!”
楼下突然传来拍板声。
人们醉后余欢,说书的要开场了。
“茶酒糕点已备好!”草台上,扇子呼啦一声被甩开,说书老爷子乘兴高喊,“接上一话,始祖神把天上之花的花种带来冥界种下,今天我们就来说说,那双生彼岸花的故事。”
台下高朋满座,一楼大堂立刻掀起热潮,众人纷纷鼓掌高呼助兴。
板子一响,全场顿时安静。
店铺是中空的天井围楼式的,宸夙走到二楼过道栏杆前,向下能清楚俯瞰到一楼的状况。
“话说,那两位创世神魔,一起把天上之花的种子种在了忘川河边上,过了不久——”老爷子拿扇柄笃笃敲了两下桌沿,“你们猜怎么着?”
“哎呀别卖关子了!”
“快讲快讲!”
听客们哗然起哄。
“怎料那一根茎上,竟先后开出了两朵彼岸花!”老爷子伸手比了个二,接着说,“更叫奇的是,先开的那一朵是红色的曼珠沙华,而后开的那一朵,竟是株白色的曼陀罗华。”
台下顿时嘁嘁喳喳讨论起来。
“真的假的啊?”
一个听客大喊,“去过忘川河边儿的都知道,彼岸花哪有双生的?”
“就是啊,还一红一白?”
台下质疑声嚷嚷如潮,老爷子又啪啪拍几下板子,“诸位且听我讲,正因那红白双生花实在是罕见,绝无仅有,就连创世神魔都大吃了一惊啊。”
“那后来呢?”
“后来,那位野心勃勃的妖王问世。天地间,于是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混沌大战……”
下面老爷子讲到这,宸夙突然想起了往生魔戒托给他的那场梦。
可无论是数不清的古籍,还是往生戒指上残存的创世魔神魇之主的记忆,都只道妖王问世,却从不曾说这位妖王从何而来,又如何能有逆天道之力。
究竟是谁抹去了妖王的痕迹?
“……妖王弑二神,被天道诛灭后,”老爷子接着讲,“魂魄被封印在了红色彼岸花里,怎料后来一次变故,致使妖魂分裂,其中一缕魂丝竟意外进入了那朵白色彼岸花。”
宸夙脸上闪过一瞬的诧异。
台下一片难以置信。
“行了诸位,今天就说到这儿吧。至于双生花后来各自的命运——”
老爷子卖了个关子,又拍板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掌声和议论声同时哗然响起。听客们意犹未尽,有几个还吆喝着多给赏钱,想多听一段。
直到夜深,宾客们才尽数离场。
围楼空空荡荡。
墙头昏暗的灯光照在宸夙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独自来到三楼西头一个小阁间前,轻敲了敲门:
“老先生。”
片刻。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便是那位说书老爷子,身着素袍,白发披肩。
“小伙子,你是……”
说着,老人家视线往下一滑,瞧见了宸夙手上戴的往生戒指,顿时认出了他,“哦哦,原来是大人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刚沏了养心茶。”
屋里弥漫着熏香味。
书柜里塞满了各种功法异术书籍,柜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通灵器物,墙上也被各类卦象术法图贴满——
这老人家应该是个灵修。
“不好意思,扰您清净了,”宸夙道,“我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些事。”
老人嗐了声,笑盈盈把宸夙带到桌前坐下,“没问题没问题,但凡我知道的我绝不隐瞒。”
“是这样,”宸夙说,“我听您刚才在外面讲……双生彼岸花的故事。我看过很多古籍,但都没找到相关记载,想来问问您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祖上留下的传说。”老人给宸夙递上热茶,笑着捋了捋白胡须。
“再往后,就到初鸿纪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