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年前，沧衍上纪元末，幼神洛尔诞生，承上古混沌纪元十二正神神格之一，为先知之神，却因神格有先天缺陷而无法在幼年时期开启神识。
两百岁，神识初启，入修炼之途。
一千三百岁时，因偷习禁术被神界审判庭降罚，废其所有神力。
三千岁时，下到人间历练，因发现司魂之神元黎违逆天道与人类相爱，并将其及时告发给神界，而被记功获赏。
历练结束回到神界，成为爱神羲容偷盗神翼、掩盖妖族血脉、伪装成神祇潜入神界这一案件的主审判神。
三日后，因枉视天道，对罪者滥用私刑而被罚剥夺大半神力，流放人间。
沧衍下纪元2003年，流放期间，因用神力杀害两名人类而被废除神籍，然至今下落不明，神界正持续搜捕。
……
原来是个还没落网的逃犯。
宸夙合上洛尔神籍，放回了书架。
“洛尔可恨，但也可怜。”长老神色复杂，哀叹道，“其实他跟你很像，都是生来不被命运公平对待的神祇。”
宸夙记得，当初自己诞生时诡恶妖力缠身，若非长老极力保护，他早就死在众神讨伐之下了。
“但他又跟你完全不一样。”
长老视线从宸夙身上移走，落在洛尔那卷神籍上，“你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会害了别人；但洛尔这孩子总觉得谁都欠他的，把旁人对他的关心看作可怜他，贪婪地想得到一切。”
“可现在——”
宸夙嗤笑一声，说，“我也变成了您最不希望看到的样子，不是么？”
长老默然不语。
“长老，有件事请您告诉我实话，”宸夙道，“我昨天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把我沉入忘川河底的人，是您吧？”
没有人能再毫无芥蒂地相信一个害过自己性命的人，哪怕曾经交情匪浅，恩重如山——他今日选择瞒着神族长老亲自来神界，也是因为如此。
“对，是我。”
长老竟脱口而出。
这倒是宸夙没预料到的。
“为什么？”
“为了救你的命，”长老说，“你当时受了很重的伤，但你是冥界死神，我是神界的神祇，你我力量相冲，我没办法救你。所以，我就把你交给了被封印在忘川河底的那位医神前辈。”
“医神……前辈？”
宸夙疑惑，这么多年他从没听说过，忘川河底还封印着什么医神。
“那是混沌下纪元神界的一位神祇，承医神神格，名叫牧崎。”长老解释道，“后来因犯下重罪，被天道惩罚下界，封印在了冥界忘川河底。医神能医治世间万物，所以他能救你。”
“那我当时到底……”
“打住！”
长老蓦地打断宸夙，“当初瞒着你的确有我的理由，你现在知道便知道了，多余的无需再问。况且如今你我神冥殊途，有些事就不宜再过多交涉。”
宸夙攥了攥手。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长老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知道。没错，他有的是时间，他可以一点一点慢慢去找，哪怕最后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可有人不行。
事实已经砸碎了自欺欺人的屏障。
如今他必须承认，江冉冉一定不只是普通人类，他和江冉冉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紧密关联。
既然她心口那一剑是他曾经刺的，那条项链也就极有可能也是他亲手给她戴上的。他可以不问他自己的来路，大不了行尸走肉般永活于世——
但她不行。
记忆里处处皆是她。他必须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救她。
“行了，洛尔和混沌石的事我知道了，”长老移开话题道，“我会尽快找到洛尔踪迹，派十二神祇下界追捕。这里是神界，你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长老说完，便走出了万神阁。
倏尔，一阵隐隐痛感自心脏生出，开始在宸夙身体里蔓延。他不适地蹙了蹙眉，掏出一粒甘草片嚼了起来。
神界四处充斥着丰沛灵息，与他死神血脉的气息相冲。他要赶紧离开了。
·
人间，又一日黄昏时。
宸夙去了趟冥界刚回来，走到家门口时，突然接到了肖昱微信通话。
“出事了宸先生！”
电话那头，肖昱十万火急，“洛尔刚才把冉冉挟持走了，他现在正被一群人追杀，我怕他要对冉冉下杀手！”
宸夙瞳孔一震。
“我手机连的有冉冉位置，我发您了，您尽快！”肖昱不等回话接着说。
下秒，电话那头突然挂断，屏幕上方随之弹出一条肖昱的微信消息。
手腕的银镯能感应到江冉冉位置，宸夙无需看肖昱发来的位置共享。他匆忙上车，迅速掉头一脚油门猛踩到底，往江冉冉所在的城西方向驶去。
转眼，天色暗沉。
宸夙和肖昱同时追到郊外荒野，却见现场一片兵荒马乱的激战。
半空中，无数刀光剑影凌乱交缠，各色灵力与黑色魇气铺天盖地对抗僵持，两批人左右围攻，所有攻击的众矢之的处是一个跌跌撞撞窜逃的人影。
看来长老也查到了洛尔行踪，一批追杀者正是如今神界十二神祇；但另一批身披黑袍的追杀者，宸夙从没见过。
“宸夙，你终于来了！”
毒蛇般阴幽嘶哑的声音从他身后飘过。宸夙当即回头，见半空之上此刻竟突然炸开无数道铺天盖地的黑色光束，正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
霎时间，世界天昏地暗，所有人皆迷失在一片乌泱混沌里。
倏尔，黑光散去，众人纷纷抬头，却见洛尔挟持着江冉冉悬于上空，手里紧攥着冒黑气的混沌石，身后出现了一道用魇气强行撕裂开的空间门——
幽冥之门，连接着冥界。宸夙平日就是通过开启幽冥之门回冥界的。
江冉冉应该是昏过去了，瘫软地歪倒在洛尔臂弯里没有动静；宸夙刚上前两步，却见洛尔立刻抽出匕首抵着江冉冉颈窝。他当即停下不再往前。
看来，洛尔今天是死到临头逃不掉，破罐子破摔，想拉个垫背的。
“墨玄，你为什么背叛我！”
荒野长风呼啸而过，风里回荡着洛尔凄厉的狂喊。他刀尖指准下方一个黑袍人，带血的嘴角扯出绝望冷笑。
宸夙顺着洛尔刀尖的指向转头看去，这才忽然发现，洛尔指的人，竟是让他去九曲山捉妖的那个女灵师。
“我们明明说好了，说好了等我拿到混沌石，解开我们身上的魔咒，我就带你走，我们两个离开魇教，去哪都行，你想做什么我都陪……”
突然一阵猛咳掐断了洛尔的话。
“你，你想……”
“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片刻后，他终于喘过气，嘴里噙着血沫，声音却变得苦涩嘶哑：
“可你为什么要出卖我啊？我活了三千多年，我防备所有人猜忌所有人，我憎恨所有人也想杀了所有人，后来我好不容易对一个人放下戒备，我小心翼翼捧出心脏给她看，可你为什么把它当垃圾一样扔在脚下踩！”
天色昏暗。
洛尔脸色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只见得他眼里似乎泛出些光。
“这可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自己对大人不忠诚。”女灵师冷漠得像格式化的机器，“答应跟你一起走，本是我跟守卫者大人的计划，为的就是今日除掉你。魇教，留不得叛徒。”
“好好好，是我错了！”
洛尔突然疯了般仰天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像一道道利剑刺破空气，在空荡寂寥的荒野上无限扩散回响。
“动了邪念老天爷罚我，动了真心老天爷骗我，我又何必呢！”
下秒，却见他将混沌石揣进衣服，挟持着江冉冉转身便跳入幽冥之门。
宸夙二话没说立刻追进去。
浩荡流云涌动在血红苍穹之上，金色日辉钻出云隙，洒满十里彼岸花海。
忘川河近岸一处高地上，洛尔臂弯钳着江冉冉脖子，另一只手攥紧匕首贴在她颈侧，强迫宸夙离他远点。
“洛尔，放了她，我留你一命。”
宸夙站在十米远外，抬头望着高地上的洛尔，按捺着恨怒平静道。
“留我一命？”
洛尔嘴角咧出狡黠的笑，眼里闪出恨不得一刀杀了宸夙的凶光，“宸夙啊宸夙，你是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宸夙眼尾微微一颤。
眼前这个叫洛尔的人认得他么，可他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一丝一毫。
看来此前，肖昱两次问他是否认识洛尔，并非无稽之谈。
可洛尔是沧衍上纪元末诞生的神祇，距他离开神界成为死神已有两万年之久，他又如何会与洛尔有纠葛……
“就算忘了我，你难道连她也忘了吗？”洛尔朝他喊着，拿匕首刀背贴着江冉冉颈侧缓慢擦过，“曾经为了救她，你可是替她受了十道天刑，在神界审判庭上被我折磨了三天三夜。”
宸夙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却见洛尔倏地提起匕首指向他：
“不信？”
“看看你身上那些伤疤！”
宸夙骇然惊愕。
二十年前，自忘川河回来，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自己前身后背上二十多道触目惊心的凌乱伤疤；双臂和双腿四处关节上被洞穿留下的可怖伤口和淤痕；被灼伤的血脉在肌底里烙下的青红血纹……
这具身躯伤痕累累，活像个怪物。
二十年，他从来都只敢穿深色衬衫，也从未在人前挽起过衣袖。
替她？
十道天刑？三天三夜？
宸夙低头闭上眼，脑中随即浮现出昨日在洛尔神籍上看到的——
“成为爱神羲容偷盗神翼、掩盖妖族血脉、伪装成神祇潜入神界图谋不轨一案的主审判神……”
“枉视天道，对罪者滥用私刑，被罚剥夺大半神力流放人间……”
“……”
羲容？
偷盗……神翼？
此刻，他脑海里如同装着台搅碎机，四根锋利的刀片飞速转动，将他记忆里盛装的文字和画面轰然翻搅成一团糊泥，飞沙走石乱七八糟地掺杂滚动。
最终落成一块糟糠乱麻。
“好，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宸夙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些事，但江冉冉还在洛尔手上，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留给他去多想。
“你放开江冉冉，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去找，你想找人泄恨你冲我来！”
说到这，宸夙忽然冷笑了声。
“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算什么啊，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你尽管来折磨我一辈子，只要你活得了这么久。”
“你错了，”洛尔笑得越发放荡狂妄，“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蓦然间他收回了笑，脸色变得如狂风骤雨般阴沉，眼里闪过恶毒凶光：
“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们害的，今天我只要江冉冉陪我去死！”
话音未落，他钳着江冉冉飞身跃起，身影利箭般朝忘川河那边俯冲而去，带着江冉冉一起沉入了忘川河。
“江冉冉！”
宸夙脑子嗡一声轰鸣。
下一秒，他不顾一切地飞身追过去，纵身一跃跳进了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