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半悬于天际之上，青山边缘白茫茫一片，雀鸟几丛划过山头，尤遥站在岸边，鱼影游过，她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思绪放空，随意向溪里丢着小石子。
赵晗元斜靠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双手抱胸，默默看着尤遥的背影。
黄昏寂静，她们一路无言，翻过山头到了溪边槐树下。
不知什么原因，她们都不找对方说话，可是说尴尬也不是，说闹矛盾也不是。尤遥眉头轻蹙，扔出的石子点开涟漪，一层层地泛开，水波就像风铃一般，随风叮咛扰得她心中烦闷。
她有意无意侧过身，偏头看向身后。赵晗元正出神盯着尤遥，见她悄摸瞥眼看过来，他迅速撇开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再看她。
尤遥觉得好玩，只要她稍一转身，赵晗元就装着一副很忙的样子。她暂且按下嘴角轻笑，回身弯着腰专心致志盯着溪里，然后倏地翻身。
四目相对，赵晗元怔住，僵硬着移开眼神。
逮了个正着，尤遥将手里剩下的石子都抛向溪里，阔步向赵晗元走来。
赵晗元心下慌乱，他想立马转身逃开，可尤遥愈来愈近的盎然气息犹如定身咒一般，慑住他的魂魄，让他动弹不得。
尤遥啪地一下手撑着树干，踮着脚盯着赵晗元，眼神炽烈几近要贴在他脸上。
“干什么？”赵晗元喉间滚动，侧头躲着。
尤遥却不放过他，紧追不舍，赵晗元看哪儿她就挡在哪儿。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尤遥还是不语，炯炯盯着赵晗元的眼睛。
良久，赵晗元咽了咽口水，一脸豁出去的破罐子破摔模样，摆手躲开尤遥的眼神：“好吧好吧，我说还不行吗！”
赵晗元闷叹了一声，垂着眼角，敛下郁默，“从九华佛山认识御宁到现在一月有余，说长不算长，说短不算短。”他抬头看向傍晚昏色，“我有时忽感长日漫漫，有时又怨时光易逝。”
四空寂然，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青色花瓣浮在赵晗元眼前，他张开手掌，花瓣飘飘然落在他的手心。他嘴角轻扬，捻起这瓣青色，轻轻放在尤遥的发上。
也许是因为风的重量，也许是因为尤遥发丝的甩动，花瓣摇摆重新落入空中。眼见它要飘远，尤遥伸手一跃抓住它。她收回手臂，小心翼翼打开掌心。可谁料风倏地袭来，她只隐约看到一抹青色，它便走了。
溪流潺潺，空响寂静。二人垂首，相对而立。
赵晗元启口：“我这段时日总想抓住点儿东西，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抓住什么东西。”他摇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如今看着眼前人，他如何不明白自己这患得患失的感觉从何而来。
尤遥抬眼，一股安谧萦绕在两人眸光相触间，她们就这样静静看着对方，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山风听春意，唯有二人知。
心弦波动，赵晗元伸出小拇指勾起尤遥的小拇指，再轻轻握住尤遥的手心。
尤遥下意识地将手向后躲，赵晗元却紧追不舍，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尤遥垂首踢着树边的石子儿，赵晗元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勇气：“御宁，我心悦……”
脚下石子忽地齐齐震动，尤遥被分了心神，她向后一看，昭昭正骑着小毛向她奔来，身后还跟着赵晗元的马。
赵晗元一口气闷在胸间，暂且忽略心下烦躁，他随着尤遥的视线，也转身看向来人。
黑夜降临，满目星辰下，昭昭挥舞手臂，高喊道：“娘子！我来了！”
看着她一点点靠近，尤遥泪意蓦然涌了上来，糊了眼眶。
“娘子，你怎么哭了！”昭昭惊呼，连忙下驴跑到尤遥眼前。
尤遥边抹眼泪，边笑着说：“我太开心了，没控制住。”
闻言，昭昭笑答：“我说过，我一定把这驴送到你眼前。”她拍拍小毛的头，小毛蹭着她的手，嘴里哼唧。
“一切可顺利？”尤遥佩服昭昭的本事，“楚琼衣没发现你吗？”
昭昭窃笑道：“他没发现，我略施了点儿小计。”
“什么计？”尤遥起了兴趣。
昭昭却连忙摆手道：“诶呀，娘子别管了。时候不早了，你们赶快走吧，别等他发现了。”
尤遥点头，牵起缰绳，问道：“对了，你可见到楚随川了？他还在那儿地牢吗？”
“娘子放心，他早被放出来了，现在被他哥关在房间里呢。”
尤遥轻叹：“原以为还可以同楚随川好好道别，谁能料到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模样？”
昭昭安慰她：“有了遗憾才好，有了遗憾才会更期待下一次见面。更何况我们这么有缘，有缘日后必会再相见。”
尤遥颔首，深以为然：“对，我们日后一定会再相见。”
正值她们三人互道告别之际，一声高呼从天的那边传来。
“尤娘子——赵郎君——！”
马蹄声随着风的喧嚣袭来，三人转身抬首眺望。可惜黑笼罩着来人，叫她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她们不必猜，也知道马上是何许人也。
马还未停，楚随川便跳下马，飞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尤遥又惊又喜。赵晗元站在一旁，看到楚随川也不免惊讶得张开了嘴。
楚随川喘气，断断续续答着：“我……那个骑马来的。”
“问你怎么来了，没问你怎么来的。”昭昭讽道。
“你，你居然好意思挑我刺，”楚随川猛地挺直身板，指着昭昭控诉道，“我让你帮我开个门你都不帮！”
昭昭瞥向一旁，眼珠转悠，像是没听见楚随川的话。
“我还帮你转移我哥的注意力。要不是我，你能把我哥放晕倒吗？”楚随川一脸委屈，“尤娘子你评评理！”
昭昭咬牙回击：“没有你我照样能晕倒楚琼衣，你跟来有什么用？只会耽搁我们的时间。”
尤遥和赵晗元对视一眼，眨着眼睫面面相觑。
尤遥走到她们中间，双手一申，打住她们的争吵：“等等等等，你们把楚琼衣给放晕了？”
两人瞬间安静，楚随川指着昭昭，“你问她。”
“凑巧凑巧，主要靠一些偷袭……”昭昭摸头呵呵笑着。
“还靠我的掩护。”楚随川不忘补充。
昭昭瞪他一眼：“好了，不要再耽搁娘子和世子殿下的时间了。”
难得昭昭一本正经地搬出赵晗元，尤遥不禁笑出声，看着她们俩像是两个在炸毛的小狮子，逗趣道：“看样子我要多谢你们搭配得好，要不然我如何能再见到我的小毛？日后再见你们二人说不准早已是响彻武林的搭档了呢？”
两人闻言面颊都泛了浅红，昭昭拱手：“承娘子吉言。不过单靠我一人就足够横纵武林，用不着其他人。”
楚随川正嘻嘻直乐，见昭昭斜眼看他，意有所指。
“我也是！”他不甘落了下风赶忙回嘴。
尤遥无奈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两个都会成为大名鼎鼎的侠客，可以了吗？”
昭昭：“娘子莫怪，是我们两个又闹气了。耽搁了时间，娘子你们快动身吧。”
尤遥抬眸，看向赵晗元，他点头，“走吧。”
“好。”
尤遥搭着驴背准备上驴时，昭昭突然从身后喊她，尤遥回头见昭昭正笑着看她。
昭昭的眼睛同往常一样，在黑夜里闪烁，和繁星一般熠熠生辉。只是在此刻，多了一份阔别的悲伤。
“对了，和娘子认识这么久，我还没同娘子说过我的大名呢！”
她笑得爽朗又明媚：“我叫陶昭明，昭昭耀明。”
“昭昭耀明，昭昭耀明……”尤遥不停在嘴里咀嚼着这四个字，她忍住喉间的哽意，点头道：“好名字，好名字。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
昭昭笑答：“是我母亲起的。”
尤遥忽起怅然，她隐下忧绪，“我同你母亲一样的心意——唯愿你昭昭耀明。”
昭昭深深作揖：“天高地阔，山遥路远，娘子珍重。”
楚随川上前一步，他收起一贯的顽皮模样，拱手作揖道：“路远迢迢，尤娘子珍重，赵郎君珍重。”
尤遥笑着藏起泪光，惜别道：“山长水远，我们日后再相见。”
赵晗元牵着马，走到尤遥身边。他僵硬着脖子微微颔首，轻声道：“珍重。”
他还能视这些人为过客吗？离别是真的，可他刚刚感受到的微妙连结也是真的。
一驴一马奔走在璀璨星夜下，赵晗元看着前方随风飞扬的尤遥。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神奇。不同的人因为缘分短暂的相遇之后，还是会回到从前的日子，继续平淡的酸甜苦辣。
那尤遥会是他的过客吗？
“驾！驾！驾！”他不停地向前奔去，风呼啸在他耳旁，直到他赶到尤遥的身旁。
“我心悦于你，御宁！”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谷之间，一时间黑夜里的一切都被他的声音填满。
包括尤遥的眼睛、耳朵……以及心跳。
她大脑空白，勒驴渐渐慢下，她掉头看向停在身后的赵晗元。他明明很紧张，却还是挤出笑来。
“你……”
赵晗元赶忙补充道：“不是喜欢昭昭，喜欢小毛的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