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总以为呢?”
说话的正是“眼光毒”的裴放,他眼里的不善毫不掩饰。
包厢里霎时一片安静。
裴放缓缓踱步过去,剑指出言不逊的邹远:“绿氢是越盛投资的企业,邹总这么说,是在质疑什么?”
邹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给裴放让座:“裴总,我们开玩笑呢!”
裴放一点儿没客气,在陈与禾身边落座,拍掉她肩上不存在的污渍,对邹远说道:“玩笑开到我头上了?”
邹远诚惶诚恐:“没有没有,是陈小姐主动提起您,我们才聊了两句。”
裴放转头问陈与禾:“是吗?”
自裴放进来,陈与禾不曾抬头看他一眼,现在他转过来特意问她,陈与禾不好再躲,至少要给甲方留面子。
最关键的是,裴放一来,问题就好解决了。
陈与禾笑了笑:“是啊,听说泰克当年也是在裴总的支持下才走到今天的,算起来是绿氢的前辈。现在绿氢还很弱小,还请邹总多支持才是。”
裴放未发一言,把一个极具压迫性的眼神给到邹远。
邹远忙不迭地表示:“那是自然。咱们其实是一家人,陈小姐这边需要什么,泰克自当鼎力支持。”
邹远表面上应承着,却悄无声息地把对她的称呼从陈工变成了陈小姐,连绿氢的技术总监的身份都给剥夺了。不过现在陈与禾没时间计较这些。
“邹总大气。”陈与禾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说话也带着转音,“既然邹总这么说了,我可要当真咯。”
“陈小姐别这么客气,咱们合同都签了,正常履行就是。”
陈与禾又端起一杯酒,冲邹远说:“那就多谢邹总的支持。”
不等邹远接茬,裴放抢过陈与禾手里的酒杯,眼含警告:“还喝。”
陈与禾沉默以对。
她的无声抵抗落入眼底,裴放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转头对邹远说:“抱歉邹总,她身体不好,不能喝酒。我带她先回家,后续请吴总跟你们谈吧。”
裴放话里话外的亲昵和维护,邹远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裴放被陈与禾甩了一巴掌,这事有模糊的视频传出来,绝对不是假的。
只是坊间都以为陈与禾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技术总监,不足以让裴放破例原谅。
今日一见,非但不是传言的那样,以为陈与禾就此失了倚仗,反倒能看出裴放对陈与禾颇为关心甚至讨好。
邹远才明白,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裴放一直把人带到车旁,陈与禾趁着裴放开门的当口甩开他。
陈与禾揉着自己被拽得有些疼的手腕:“多谢裴总帮忙。”
裴放心里也烦躁着:“泰克故意为难,不卖给你们设备,你就不知道说吗?”
陈与禾别扭地说:“我自己能解决。”
“你的解决方法就是任人嘲弄折辱吗?”
“那又怎样?”陈与禾迎上裴放愤然的眼睛,“何况,他们的行为,跟裴总您对我做的,不是一样的吗?”
“我…”
她是会往他心里扎针的。裴放被气得猛地咳嗽两声,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解过来。
陈与禾就那么冷眼看着他,没有帮他顺气的意思。
裴放狠狠做了两次深呼吸:“陈与禾,你真的就这么看我?”
陈与禾垂着眼眸不说话。
“你说你没有怪我,但你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在赌气。”裴放耐着性子劝着陈与禾,“陈与禾,你口口声声说一切以绿氢的发展为先。现在被人拿住了咽喉,你就为了跟我赌气,把这么重要的供应链弃之不顾,这就是你所谓的以事业为重?”
“我想靠我自己解决问题。”
“没有人能不靠任何人获得成功。哪怕是我,也是靠着家里的资源才有机会进入越盛,一步步走到今天。陈与禾,有资源不用是傻子。以前的你就做得很好,为什么现在反倒束手束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与禾心虚地撇开眼神。
其实裴放很少跟陈与禾说这些。
以前的陈与禾拎得清,跟裴放说几句好话求个方便,哪怕耍些小心机也要促成合作,不需要裴放再额外提点她。
裴放的话让陈与禾陷入沉思,她好像确实因为对裴放的态度影响了工作。
既然要把裴放单纯当作是甲方,是投资人,那么他背后的资源就是可以利用的。
陈与禾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知错就改。
她痛定思痛,决定抛下对裴放的私人感情,就事论事。
“谢谢裴总今天帮我们解决设备供应的问题,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
陈与禾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裴放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走吧,送你回去。”
陈与禾喝了酒,裴放想去扶她,却被她侧身躲过。
“我自己能回去。”
裴放仰头望天,极为无力,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拿陈与禾怎么办。
突然裴放的眼神扫过刚刚进去过的包厢,里面的人无一不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边。
裴放一把把陈与禾揽进怀里,一手环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安抚。这动作看似亲密宠溺,实则是为了控制陈与禾不要乱动。
裴放今天穿得休闲,宽大的风衣把陈与禾裹进去。
其他人看不到陈与禾的挣扎,她被迫地紧紧埋进他怀里,看起来就像是热恋的情侣在街边情不自禁的拥抱。
“泰克的人都看着呢,你也不希望设备供应再出问题吧?”
泰克不愿把设备卖给绿氢,无非是觉得陈与禾得罪了裴放,落井下石罢了。
“刚刚已经谈好了,何必再演这么一出。”
话虽这么说,陈与禾还是停止了反抗,任由他抱着。
裴放将一个轻吻印在她发间:“因为想抱抱你。”
陈与禾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你这么做就更坐实了谣言。”
外界对陈与禾的谣言无非两个。
一个说她借裴放上位,这是假扮裴放女朋友之初就有的传言。
一个说她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而这是云石小筑那晚之后才掀起的话题。
裴放勾起一抹笑:“哦,那正合我意。”说明她彻底抛弃了孟玦,选择了他。
上半身被裴放控制者,腿可没有。陈与禾铆足了劲儿,结结实实踩了裴放一脚。裴放闷哼一声,硬是没放开她。
这久违的拥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裴放舍不得放开。
裴放笑问:“陈总监还怕谣言?”
“不怕。但不想再跟你牵扯在一起。”
裴放心凉了半截,慢慢放开她:“为什么?”
陈与禾仰头看他:“在你来之前,他们叫我‘陈工’,你来之后,他们叫我‘陈小姐’。”
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差别,裴放当然明白。以裴放对陈与禾的了解,她自然是不愿意做谁的附庸,但跟他在一起的陈与禾,总免不了被人看做是“裴放的女人”。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能给你。只要你站得够高,你就不是什么陈小姐,也不是谁的女朋友,而是绿氢科技的老板,是氢能产业的领头人。”
裴放无疑是了解她的,他说的那些确实是陈与禾最期待的。
看出她眼里的期待,裴放趁热打铁:“或许有一天,里面的那些人会用‘陈与禾的男朋友’这个称呼来代指裴放这个名字,你不期待这一天吗?”
陈与禾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这确实对她很有诱惑力,但她也没放过裴放话里的陷阱。
她敲了敲裴放的胸膛,绽开一个没所谓的笑:“但‘陈与禾的男朋友’可以不存在,也可以是任何人,怎么就非得是你呢?”
裴放握住她作乱的指尖,将她的整个掌心贴近自己的心脏:“征服我不是更有成就感吗?”
“不好意思裴总,女人的成就感并不来源于征服某个男人。”
这男人太自以为了。陈与禾白了他一眼,正是这一眼让裴放觉得好像回到了跟她相处应该有的状态。
“这才是你。”裴放眉眼温柔,勾唇笑着:“要不你再骂我几句?”
她明明在跟他说正经事,他却像在观察闹脾气的宠物,这眼神让陈与禾大为恼火。
裴放没有平等地正视她生气的原因,反而欣赏起她生气时的动作表情来。
陈与禾是真想骂他一句神经病,又怕他因此爽到,生生忍住了。
要是搁以前,陈与禾指定就骂出来了,顺便再贬损他几句。但现在的陈与禾,收着情绪,压着脾气,把忍这个字拿捏得死死的。
陈与禾心里的想法在脸上预演了个遍,裴放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偷笑:“我看你还能忍多久。”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张扬肆意的笑实在招人烦,陈与禾不想对牛弹琴,扭头就走,被裴放一把拽回来:“喝这么多,一个人准备去哪儿?”
陈与禾叹了口气,正色道:“裴总,我不喜欢你这种跟宠物说话的语气。”
这已经是陈与禾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裴放刚刚只是开玩笑,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弄巧成拙,又惹她不高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裴总,我是人,不是什么供你取乐的猫猫狗狗。请不要把我的情绪当成是玩笑。”
人。
裴放自动获取了陈与禾话里的关键词,这也是简晨曾有意提醒过他的点。
如陈与禾所言,裴放时常觉得生气的、跳脚的、耍脾气的陈与禾很鲜活、很可爱,这当然是一种欣赏。
但裴放没有想过的是,这种欣赏是不是也带着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俯视。他是不是也曾经因为太过沉浸在她可爱直率的表象里,而忽略了她真实的情绪,比如此刻。
“与禾,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你得慢慢教我。”
裴放双手拉着陈与禾,从来都高昂着的头颅也低垂着,像个犯错的孩子在祈求原谅。
陈与禾却觉得很别扭,她没见过这样的裴放。她悻悻地抽回自己的手,嗫喏着说:“裴总…客气了。”
“与禾,你非得这么叫我吗?”
见惯了裴放强势无所顾忌的样子,他突然放下身段低姿态地认错和讨好,倒是让陈与禾不知所措了。
陈与禾环顾左右,生怕有路人觉得自己在欺负他,裴放固执地、她有些难为情地说:“你别这样!”
裴放见她软了语气,心下了然。原来陈与禾是吃软不吃硬,怪不得以前老跟他吵架呢。
“裴总?您怎么在这儿?”
一个明艳的大美人儿突然出现在两人周围,海藻般的长卷发,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裴放:“裴总后来怎么不来找我?”
陈与禾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女生含情脉脉,裴放则是疑惑中带着惊慌。
陈与禾并不关心两人是什么关系,终于有人来解救她了,她抓住机会开溜:“你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