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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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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淞迎着她目光,微微噙笑点头。

她还是那样的神色,一样的五官,眉目如同掺了太多水的墨画。只是也许因为今天披了一身鸭蛋青的白领毛斗篷,所以气色显得好起来。

兰因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她下意识觉得,对方今日如同久旱地重接甘霖、旧河渠再通活泉。原本好像将要熄灭烛火的气度虽依旧微弱,却更有不同于往日的安详。

她很难凭借这一眼判断出什么,只是将杂乱的思绪都压下,心情不自觉被带得愉快起来,同样微微向对方颔首。

也许霜淞对她印象同样不错,兰因竟然见她缓步向自己走来。

她在兰因身前停下,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缓声道:

“今日天气好,霜淞故地重游,想起许多旧事。”

旧事。

史书上对她的记载简少近无,但从这段时间听到的流闻里,兰因觉得她口中的“从前”恐怕不会少些伤心事。

她不欲窥探人家心思,因此张口静默半刻不知怎样作答,好在霜淞似乎并不等待她的答案,只是淡淡一笑,继续说下去:

“如今已物是人非了。”

她对着并不相熟的兰因说话时,竟然意外的敞亮,神色不动地直接提起惊山:

“……我的‘夫君’,和我见他第一面时已经是两个人。”

她说了这句话,似乎饱含着深意地停顿了片刻,看兰因一眼,但语调平平,听不出是感慨还是惋惜:

“我陪着他走过了那么多,来到了今天。我和他两人幽微时的愿望已经实现。以后的路……”

霜淞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通,叫兰因莫名想到白发人托孤:

“……以后的路还要仰仗几位仙人。虽然几乎已经是坦途……恐怕还是得小心。”

她言语里的意思并不简单,尤其落在兰因耳中。又或许这位聪明的皇妃在从前的几番照面里,看得出她对惊山态度最谨慎,因此特意说了这样一番话——

否则为什么只是几句交谈,她还特地捏了一道防止窥探的禁制?在这妖皇殿里……有谁需要她提防?

但霜淞似乎并不打算把话继续说清楚,只是后退一步,仿佛前头所言都只是简单的回忆往昔:

“到离开的时候了。失礼。”

她看着眼前的兰因下意识点头,即转身沿着来时路去——

但她走得离惊山所在的寝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看她的姿态……再行上半刻钟,就将从这座千年殿堂里脱身。

到离开的时候了。

霜淞要离开这里,抛却她生活了半生的地方,抛却承载她喜悦和苦痛、如愿以偿和暗中筹谋的一切,彻底抛却她的夫君和……从前的自己。

她最后在结了冰的九曲塘停了片刻,想起自己和高堂上那位的第一次相见。

她作为钦定的后位人选,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女儿家心思,悄悄向惊山投去一眼。

他那时也不过十几岁孩童的形貌,可是形容已经谦逊有度。他的面色稍显苍白,身形瘦长,察觉到霜淞的目光,不羞怯也不倨傲,只是相当温和地回她一笑。

彼时是夏末,她还记得,周遭的一切还没有褪去那种毛茸茸的绿色生命力,一切勃勃地生长。柳枝被暖风牵着拂过九曲塘,一样拂过了霜淞的衣角,在她的纱裙上波扰出褶皱。

她那时候羞得缩回母亲身后,却于心里生发出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自己和小太子对视的这一眼,使他们在往后的岁月里也定下了契约——有什么看不见的联系将两人紧密牵在一起。

而那时她悄悄在心里探出一步,在那陌生的未来夫君称谓之前悄悄加上一句“我的”。

谶言一般。

后来亲身经历了来去种种,从家庭幸福的掌上明珠沦落成拖着病体的孤女,霜淞对惊山产生了一种足以称之为执念的占有欲……

也许并不只关乎情爱。她暗地里曾为之下定论。

她并不把这样的心思称为讨好,或许更多是奇怪的心理作祟,是失去了太多东西的孤家寡人牢牢抓着最后一点不放手,而将下意识投去的第一眼驯化作一种信仰一般的执念——

人们总是说她的姿态太温顺,仰头时眼神热切,面颊生红,姿态乖伏得像一只宠物。

霜淞不在意地、嘲弄地笑了笑,心里明白。在得知自己满门因惠生而覆灭那个夜晚,他罕见地无措用手去抹她眼泪时、共同在无数个飘摇风雨夜于刺客死士手下逃生时、第一次知晓自己身边人对于母亲那超出伦理的欲念时,她心里那像是薄薄被褥下石子一样硌着人的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世界上最复杂混乱的情感,超过爱情、亲情、挚友,结合死生,在无数个日夜里被死亡威胁锤炼得圆融而密不可分,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只有看着惊山的眼睛,霜淞才能找到“我”。

就把它称□□吧。

在他回望过来的目光和微笑里,她终于不再是一介飘摇的游魂,而轻盈地和童年的美梦、九岁的垂柳和早已消逝的旧时幻想在月光下共舞。

爱得刻骨,爱得有时会想要把匕首插进他的心脏,与之黄泉共赴。

只是她太累了,或者实在已经厌倦了。

亲手将惠生的心脏掏出来的时候,飞溅的蛇血好像让她重新和被停止的旧岁接轨。眼前一切飘荡如一场做了几十年的梦,她只是迷了路,游荡了一个下午,日暮兄长来找她回家,她在落日的注视下,第一千遍把裙摆提过家里布满划痕的旧黄杨木门槛。

霜淞想要落泪,最终只是走进宫门外的风雪中。

她知道惊山一直在注视自己,但是没有哪怕一回头。

晚灯渐渐升起来。修剪枝叶的小侍女听说皇妃病逝在这一天日暮。

听到霜淞逝去的消息,素戴宫内几人俱是一惊。

说不清是叹惋或者感慨,那些东西都很淡,只是不知为什么久久萦绕在几人心头,盘桓如月光恒久。

结合兰因所言的意外会面,几人知道这一道传讯当然不会如看起来那样平常,只是就在前一刻,他们的心神为使人更受震荡的来讯所触动——

秦云徵几人有了消息。

给他们留言的是游从欢,灵气织就的一只冬鸟,把张匆匆撕就的泛黄纸张递到兰因手里。

她的情况也许不太对,墨迹飘忽,只着急写了几行,言曰:

秘境召令已消。追兵四起,处境不易,秦况危难。事有蹊跷,望速相见。”

袖云台三人将纸张扔进火炉里,相互看了一眼,一时无人出声。

兰因额角突突地跳,涨涨的疼。

她毕竟身属惠生手下,惊山会派出追兵以绝后患在她意料之内,游从欢所言“秘境召令消解”也不似作伪——

兰因几人也察觉到识海深处的秘密指引日渐淡去,今已稀薄近无。

只是……她们见证了这一场动荡史说,却不知如何才是破境之法——

也许是惠生尚未身死,亦或惊山未和母亲重修旧好、尚未完全把动荡的局面完全握在手里……兰因敏锐地觉察到他们——袖云台师姐弟和秦司游三人,在受秘境指引之外或许更有联系,而他们进一步的深入探究正是破局的关键。

兰因想起登龙秘境里的白衣人,又思及状态反常蹊跷的秦云徵……即使是顾念同路而来的道友情谊,这一步也非得踏出去不可。

兰因心里有决断,微微仰起头,看见身旁两人面上神色,即知几人是心有灵犀。

不必再言其他,他们一同向惊山所在的大殿走去。

大殿里竟然意外的昏暗。

从前他的雪积殿虽然安静,可总有朦胧明亮的光照铺满地板,漏到檐下的玉阶上,流进夜里。今次却黑得像无人居住的冷宫幽宅,没有一点活气。

若不是青鸟侍儿如同冷夜石像一般立在门外廊前,兰因几人真没有再往前踏一步的意愿——

惊山就坐在高堂椅上,窗外游来的月色搭在他裸露在外的双手和面容,折出些泠泠的微白冷光,将他勾得像一座汉白玉石雕。

他的眼睛也是湿亮的,盛了一点月光,听见声响微微抬起头来对三人说:

“霜淞走了。惠生走了。”

惠生……没了?!

兰因刹那想到游从欢提到的诏令消解。可是他们现在几乎已经走遍了大半的情节,惊山要以他们的身份立威,业已达到成效……

为什么他们包括状态糟糕的秦云徵都依旧困在此处不能脱身?

她有心问一问对这件事知道最详细的惊山,偏偏他今天少见的失态。兰因把目光放到他身上,才察觉惊山一身未换的旧衣上淋漓的湿血——不知是谁的。

联系他和绛时闹翻的传闻,她静默片刻,出声道:

“节哀……皇妃魂回天地,惠生死有余辜。”

“斯人已逝……还得珍惜身旁亲缘。”

惊山好像是无声地笑了一下,也许是他们看错了。他知道兰因是打着弯儿在向他探听绛时的事,否则何以他与霜淞相携去拜访母后,归来却折了妻子、死了幼弟?

“惠生死在她眼前。”

惊山的声音沙哑、疲惫,长长托起,像是一条积年的、被反复折叠的纱巾。

兰因一听这回答,即知绛时的出走与惠生的死亡之间关联密不可分。高台上的人没正面答她,但惠生死在他手里的猜测,已经被几人笃定了八九分。

三人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有些话还是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是闲谈几句,匆匆拜别。

他们退出雪积殿,一直半低着头的惊山沉默良久,忽而收拾了自己面上神色,五指缓缓蜷缩起,向着几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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