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巨大的青铜门，最先听到的是浪声。

青铜门的后方竟是一片如镜般的浅水。

水很蓝，刚没过膝盖，我低头看，能看到“我”的倒影，以及头顶白云流动。

“是仙冢的防御机制，镜花水月。”玉雾棠：“它会激发人的执念与心魔，不要盯着。”

她话音未落，水中倒影的“姜蔻韶”忽然露出微笑，伸出一只纤瘦的手，将我拉进了其中。

邪门歪道想要蛊惑魔修是不可能的，我被带到水底，看到的画面无非也就是那几件事，几个人。

而大部分的人，要么已经被我杀掉，要么就是被我列在死亡清单里，即将要去杀的人。

我很轻易将梦境撕裂。

眼前的画面扭曲淡去之后，静谧的蓝天白云很快再次呈现在我眼前，我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片浅湖上。

我偏头，看见玉雾棠半跪在我身旁，神色紧绷，右手牢牢握着落霜白。落霜白的剑身已经凝起了一层薄霜。

她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人影。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差点惊掉下巴。伫立在她面前的，是“我”。

那是身为娑罗山魔尊的我，身穿黑衣，胸前系着护心甲，墨发高束，手拿着紫玉萧，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她歪着头，笑着说道：“就是我杀了你姐姐，你待怎的。”

这就是玉雾棠的执念心魔？

玉雾棠抽出剑，缓缓向前走，冰霜在脚下凝聚，整个浅海都被覆了一层冰，冰层深处裂开，发出稀碎的噼啪声响。

白雾似的寒气蒸腾。

冰棱折射日光，剑气刹那间蔓延上冰凌，从四面八方朝着“我”射去。

我忽然闻到身旁一阵柔软的花香袭来，我猛地转头，看见一张美人面近在咫尺。

玉雪音温柔的笑着，全身上下都是可怖的根须，血管暴起，根须缠绕，莲花在她身上盛放。

突然，她十指成勾，朝我抓来。

我立刻拔出腰间匕首，对着她狠狠一刺。

匕首浸入水中，却像是捅到了棉花，软绵绵使不上劲。

刹那间，数十道玉雪音从水中升起。

被莲花覆盖的女人身躯巨大，足足有两层阁楼一般高，獠牙狰狞，将我包围起来。

我被猛地击出去，砸在水面上，脸颊和肩膀被花瓣划开，殷红的血流下。

刹那间水面又涌起无数的“女人”。

花瓣触摸起来虽然软，花刃却锋利，要不是我反应迅速的避开，只怕要如同糖葫芦一样被扎个透心凉。

我狼狈的打了好几个滚，立刻将匕首放回鞘中，一个念头忽然在我脑海中涌过。

这具身体修炼菩萨道。

虽然我占据这具身体日久，但是仍然没有适应菩萨道的修行方式。而菩萨道擅长诵经驱邪，周围那么多个玉雪音，正是玉雾棠心魔所化的邪祟。玉雾棠的执念越深，心魔就越强。

“这家伙的执念，居然这样可怕？”

于是我闭上眼，在邪祟的包围中坐下，回忆着狐狸精给我的《无相经》中的内容，开始念起来。

金色流光在我四周跳跃。

离我最近的那个玉雪音已经失去了耐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朝我袭击过来，却被流光斩碎。

我轻轻伸出手。

顷刻间，周围所有的玉雪音全部化为水，如同瀑布般朝我铺头盖脸劈过来，我成了落水狗，勉强睁开眼，口中继续诵念着经文，发现面前那些可怕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而另一边，玉雾棠已经收了剑，“我”的身体被冰刃切成了烂泥。

“……”

四周很冷，浅水上的冰在不断地凝聚，形成高大的冰川，空中甚至还有霜蛾在徘徊，我头皮发麻，猛地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玉雾棠跑去，伸手去触碰触碰到玉雾棠的肩膀。

一股刺骨寒意从指尖迅速传递到全身。

我尝试着念了一段经文，想让玉雾棠清醒过来，谁知面前的景色却是一晃，随后浅海和蓝天逐渐模糊。

我被狠狠拽进了某个空间，砸在冰凉的雪地里，刹那间，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传遍四肢百骸。

白雪皑皑，天寒地冻，我错愕的看着四周的景象。

不远处，玉雾棠静立不动。

她的双眼泛着血红，脸庞被冻得发青，但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她的面前倒卧着一名女子，女子身穿青衣，容颜美艳，与她长得很像。

这是天衍宗上一任少宗主，玉雪音。

玉雪音倒在雪地里，早已气绝多时，她的脸青一片，紫一片，唇角被打裂，肩膀上也全是伤痕，胸前开满了妖异的寄生莲。

那些血红的花朵从她的口鼻、身躯甚至指尖疯狂生长，肆意地攀爬，仿佛在吸取她的最后一丝生机，然后又快速枯萎凋零，堆积成一片诡异的花海。

玉雾棠低着头，帮玉雪音把外袍披上，系好。

虽然女人已经气绝多时，她还是拧开伤药的盖子，手指沾上药粉，一遍一遍敷在对方的肩膀上。

“雪音仙子心善，虽然众仙盟强烈要求杀了那魔头，她却仍然决定要去与那魔头谈合作，可那魔头呢？居然用这种卑劣手段！这可是寄生莲啊……”

“听说那姜桐以前在玄圣宗时，也曾经受过少宗主的恩惠……她怎能如此狼心狗肺……”

“人、魔两界虽然战火连绵，但雪音仙子可是一直主张议和，她对魔族太过信赖，谁知竟是招了中山狼……”

众人议论纷纷，玉雾棠目光极寒，表情仍然是风轻云淡的。

我闭上眼，一字一顿的诵念着经文。

玉雾棠睁开眼，吐出一口鲜血，眉头紧蹙。

玉雾棠在梦中毫不犹豫的伤了我，明目张胆的厌恶我，我刚才却在水煞的面前保护她，这显得如今狼狈的我像个笑话。

“师姐直接杀了她便好，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我指着水中那个狰狞的尸体，恨恨地问，脸上甜美的笑容几乎要把持不住。

碎尸万段，就这么恨我？

“你知道和我交手的是何人？”玉雾棠问我。

“我……不知道。”

“那是两界山后的大魔头姜桐，”玉雾棠压着腰间的剑柄，轻声道：“我和她有深仇大怨，因为她杀了我的姐姐。”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是师姐并没有亲眼看到呢，怎么就能确认是魔尊杀的？”

玉雾棠道：“我在两界山发现姐姐尸体后，用禁术‘追魂引’，看见姐姐生前最后见到的人是她。”

追魂引这种禁术可以追溯亡者的最后记忆。但是所消耗的真气极大，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

不可能！我心里大叫，我根本没有杀玉雪音。

玉雾棠在撒谎。

我永远也看不透玉雾棠心里在想什么，有人能看透狐狸的心思吗？我只知道，玉雾棠不分黑白就怀疑是我，到魔宫找我晦气，勾引我，然后趁我不备重伤了我。

我看着她，刚才被水煞所伤处流下猩红的血，伤口处一阵阵发痛，我刹那间魔气侵心，几乎要控制不住心中升起的怨毒情绪，却觉得胸口忽然一热。

我刹那间脸色铁青，闭上眼，合掌默念经文。

经文让我渐渐平静了下来。

“菩萨道修的不错。”玉雾棠看了我一眼：“刚才看到的东西，请你忘了它。”

在玉雾棠的那个梦里，玉雪音被剥掉衣衫，任人践踏，寄生莲覆盖了她的全身，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记起来的事。

我和玉雾棠起身过水，周围安静，只有波浪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我们很快来到岸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似乎才是墓室的真正入口。

“紫微星君，既然和他的夫人孙氏一起埋葬在南方，那这座和他有关的‘仙冢’……”

玉雾棠抚摸着岸边、和刚才青铜门上一模一样的壁画：“埋葬在这里的，应该是紫微星君的某位情人。”

“可如果是姬妾的话，应该是陪着家主一起葬在坟墓里的。”我恹恹道。

我盯着玉雾棠的后脑，藏在袖中的手握起拳，又松开，剧痛从胸口传来，我闭上眼，深深地吸气。

玉雾棠嗯了一声，仰头看向穹顶：“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埋葬在这里的女子，是见不得光的妖，或者是魔。注定无法成为紫微星君的姬妾。”

“所以，她无法进入家冢，但紫微星君又极其宠爱她，故而修建了这么大的坟墓。”

这个墓室修建得宏伟庄严，繁复的雕刻与星象图案遍布四壁。

但奇怪的是，整个墓中没有发现任何珍贵的法器，甚至连普通的陪葬物品都没有。

我们沿着壁画继续向前，只见一座巨大的石门出现在面前。

我抬手推了一下，石门纹丝不动。

“又是门？而且一点开门的线索也没有。”

玉雾棠点了点头。

“紫微星君对这位女子爱慕至深，这里的‘冢灵’显然也以情感作为判断的基准。刚才我一路背你过来，它大概把我们当成了爱侣，才会放我们进来。”

我沉默的看着石门上的雕刻。那是和刚才外面的青铜门一般的壁画，壁画上男人和女人亲密的搂抱在一起，正在深吻。

“所以需要假扮爱侣。”

我们两人都陷入一阵沉默，尤其是玉雾棠，她的眉头皱的尤其深，我仔细观摩了一下壁画中的内容，忽然回头。

“师姐……”

“干什么？”

我心里骂着恨着，表面上却弯着唇，两三步走近她，忽然抬起手，抚平她的眉头：“别皱眉。”

“……”

“我们是未婚双妻的关系，根本不需要假装。”我握着她的手。

玉雾棠，今日我所做的，日后都要你原原本本的偿还回来。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从玉雾棠的眼中看到我的影子，那少女身穿白裙，眉间红印明艳如火，衬得雪肤花貌，粉面含春。

我笑着看她：“我喜欢师姐。”

玉雾棠盯着我，神色凝重，我凑过去的时候，她退后了一步，我看见她暴露在外的雪颈，瘦削的肩膀，以及如水般纤细的腰肢，她的腰上挂着很多精致的佩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叮咚作响。

我上前，她又退后一步，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我朝着她的唇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