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客厅里，有人在鬼哭狼嚎，老旧小区的隔音效果不好，隔着扇铁门也能听见，沈聿犹豫了会儿，依旧用蛮力掰开把手，推门进去。

客厅里的灯坏了，没人愿意牵头去修，现在倒是有点光源，沈聿顺着细微的光芒看去，在瘸腿的茶几上，看到了半截燃烧的蜡烛。

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瘫在沙发上，抱着另一个租客的大腿哭。

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沈聿不认得他们。

“现在房价怎么这么高啊，就差一万块钱，就差一万块钱…我，我就可以把首付的钱凑齐了…”中年男人说着，伸出了一根指头。

“行了老李，别喊这么大声了，没看见孩子回来了，你小点声小点声，没房就没房，有什么大不了的。”另一个租客压低声音说。

中年男人瞧见沈聿，泪糊的脸涨红。

沈聿目不斜视，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在他房间对面，隐隐有个女声传出，“谢谢青木大哥送出的飞机，这首歌送给青木大哥…”

而在他身后，那两人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打扰别人。

“明天再多拉几趟货。”

“不用明天，等会儿就得去装货了。”

短短一天，人间百态。

沈聿轻轻合上门，将书包放到了椅子上，【这些人，有资料吗？】

【没有呢，不过这三个人绝对是好人，不管是在原剧情还是现在，他们都很照顾原主。】888说道。

【我知道了。】

888拍拍自己的身体，【宿主，你在难过吗？】

【难过？】沈聿摇摇头，【没有，他们仍在努力生活，不需要我们难过。】

作为一棵孤独生活在荒芜中的树，他初到万千小世界，对一切都抱有好奇，或许在将来有一天，他会替原主感激这份善意。

888趴在了地板上，【宿主，感觉你身上有点怪怪的。】

【嗯？为什么这样说？】

【感觉你有时候懂很多东西，有感觉你有时候什么都不懂。】888道。

沈聿蹙起眉，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曾经有个人，耐心地教过他很多东西，只是现在有些忘了，他记不清那个人，就将这一切归于——传承。

【哦，你不懂的东西也有很多。】沈聿的眉头又舒展开，从书包里取出了课本。

888炸毛，【宿主，禁止统身攻击！】

沈聿轻笑了声，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

888定眼一看，数据流直接成了尖刺状，它死死盯着缠绕在他手指间的黑气，嘴巴张圆，无声地尖叫着。

【很有趣不是吗？】沈聿撑着一边脸颊，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分分合合，将那团黑气又拉又扯，最后不断揉搓，揉成了一个实心球。

【有，有趣？】888卡了。

对于初生的小系统，这一幕对它的刺激太大了。

【宿主，你要做什么？】

【我观察过，每一次世界恶意出现，力量越来越薄弱，它没有汲取到什么，只是一味地消耗，今晚过后，它应该只有一丁点大了。】

沈聿说着，捏了捏实心小黑球。

888似懂非懂，【所以？】

【它不想消失，肯定会寻找自己的“食物”，我们反向追踪，就能捕捉到它的载体。】沈聿回道。

888睁大眼睛，【还能这样！】

但只过了几秒，888又丧气起来，【可我每次追到它的时候，它早就跑了。】

【不用你，我对气味很敏感。】

原先没去抓，是因为那些气味还不够浓烈，他隐约觉得世界恶意要的东西在他身上，只是一直没得到，便耐心等了等，果不其然，它狗急跳墙了。

888没问为什么，大佬有大本事是很正常的，【那找到载体后，我们再怎么做？】

【知道它想要的是什么，以此为诱饵，将它…榨干。】

……

“是真的，我真的看到鬼了，就在须江大桥上，我没看错，真的！”

广播里传出男人粗喘的声音，急促又紧张，他的嘴巴离话筒很近，全是气音，“恶鬼趴在车窗上，哈溜子全黏在上面，你们不信，不信的话…我的车还在，你们去看，你们去看啊！”

男人说话颠三倒四，很快就有人抢去了话筒，是个标准的播音腔，“各位听众朋友们，早上好。据本台最新消息，7号晚十二点，有市民在须江大桥上遇到不可思议的现象，疑似“鬼魂出没”，在这里，提醒广大听众…”

这道声音还夹杂着凄厉的喊叫，“是真的是真的！有个好心人救了我！”

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三分钟，好心人·沈聿停住了脚步。

按理说早自习还没开始的时候，提早到的同学都在安静自习，但孙何带了个迷你收音机来，一群人围在他身后，闹哄哄地讨论着。

从沈聿这个角度，能看到温年被压在孙何肩上，压红的脸。

“笑死我了，得失心疯了吧，这世上哪有鬼？”

“就是就是。”

“但这事是真的玄乎，我今早听我妈唠叨了一路。”

其他人还是不信，全当个热闹。

沈聿依旧踩着铃声进门，面无表情地朝后走去，却是有人不长眼，迎面撞在了胳膊上，沈聿瞥过去，不认得。

“沈同学，昨晚睡得好吗？”阮云扶了扶胳膊，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沈聿看了眼他虚伪的笑，“关你什么事。”

“喂，你怎么说话的！”王威怒冲冲挤过来，撸起袖子挡在阮云身前，但迟迟没有动手，有些忌惮他的身手。

“不想挨揍，滚一边去。”

“沈聿，你真以为我…”

王威被阮云拉到了一旁，“威哥，我没事的，只是有些误会而已。”

阮云又看向沈聿，“沈同学，你别误会，我们都是一个班上的，我是见你脸色不好…”

话还没说完，沈聿已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阮云的笑僵在脸上，有些挂不住。

“真奇怪。”温年偷偷看了他一眼，这人说话真的好奇怪。

孙何将他的脑袋轻轻掰回来，“奇怪什么，你可别看了，老师快来了。”

“不过沈聿的脸色确实有些白。”温年说。

“哎呀，他没睡醒就这样。”

窸窸窣窣的低语消失在背书声中，沈聿掏出初中课本，心无旁骛地看起来。

生命最初的学习来源于模仿，并不断深化，沈聿的学习能力很强，他这些天不断地汲取知识，如同深扎在土里的根茎，水分营养延伸至枝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在这个过程中，沈聿不觉得枯燥，聚集在脑海中的黑雾不断散去，所谓的传承也清晰起来，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到了大课间。

下节是难得的体育课，物理老师一说下课，同学就朝着教室外冲去。

沈聿拿了水杯起身，准备去走廊口接杯水。

不过身后跟了个讨人嫌的尾巴。

沈聿站在饮水机前，头也没回，“有事？”

阮云脱了校服外套，抱在怀里，此刻仰着头看着沈聿，目光单纯无害，“沈同学，你不去操场上吗？”

像是不经意间往前走了几步，阮云“哎呀”了声，绊到了脚，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倒去，纤细的胳膊蹭到了一抹衣角。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声音很淡，沈聿拎着倒满水的茶杯，肩膀倚靠在了饮水机旁，漫不经心打量着他，慵懒也不屑一顾。

【找到了。】沈聿道。

【找到什么？】888睡迷糊了。

【载体。】沈聿说得淡定。

就在这谁刚刚靠过来的时候，一股强大的恶意包裹住了他，分割为丝丝缕缕的，想要渗入他的身体。

只可惜，他不是原主，不会任人宰割。

【真有趣。】

……

阳光刺眼夺目，照在那人身上更甚，明明只穿了件再普通不过的校服，蓝白相间，有些地方还掉了色，但他站在那，就是一股清冽干净，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生机。

不知是太过着急，发出的轻轻喘气声，还是楼道间的嘈闹，亦或是他乱窜的心跳。

温珣不是容易慌乱的性子，但他今早听到了那样的广播，的确吓了一跳。

从温家到学校，温珣第一次感受到了焦急，他失了平日的冷静和体面，从校门口又爬上三楼，一步也没有停歇。

于是，温珣抚上心口，不再自欺欺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听到了掩藏在心底的喧嚣。

昨夜一瞬的心动扎根于心上，温珣不愿欺骗自己。

可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温软的少年含笑看着他，两人站在一起很是相配，他们年龄相仿，也会有更多共同的兴趣，他们可以为了一个梦想而努力，享受着同一片天地的阳光和青草。

温珣抬手撑在了墙壁上，五指不断收拢，紧紧地深陷进去，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弥漫，他深吸了口气，静静等在了一边。

昨晚那样的事，他有些不放心。

哪怕是见到了安然无恙的人，也还是不放心。

【宿主～有大美人在看着你～】

【早知道了。】沈聿道。

【你背对着他，怎么知道的？】888疑惑。

【我说了，我对味道很敏感，他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888震惊，憋出了句，【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