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村里有什么地方最具有代表性,那肯定是村长家门口那棵大树,横七竖八的条凳上坐着三姑六婆,穿着大棉鞋大棉袄,手和嘴都没闲着,一边干活儿一边讲八卦,十年前的一根鸡毛也能讲出花来。
肖知沅领着连青和白越光加入闲聊大军。
连青是内向型的,干坐在一群不认识的人里有点尴尬,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我也能干活儿。”
一旁的大婶塞了盆豆角子给他撅,连青就在那儿认真掰,大婶夸道:“哎哟,你们城里人长得这么俊,干活也干得好,性格又随和,真是!”
白越光听大家一个劲地夸连青,忍不住把盆抢过去分走一半豆角:“我也能干!”
掰完了还得给大婶看看,等着评价。
大婶真心实意地说:“你也好,你也俊。”
白越光眼珠一转:“那是我俊,还是他俊?”他指了指连青。
淳朴的大婶犯了难。
连青对大婶使了个眼色,下巴点点白越光,大婶于是向着白越光说:“你这个娃更俊!”
白越光满意了。
话题并没有在他们俩身上停留太久,一会儿转向新的家长里短。
“去年杀年猪,村长家多分二十斤肉,不晓得今年会不会补给我们呢。”
“村长的媳妇最小气,只有她贪别人的,没有我们贪她的。”
“那不行的,我要去要的,你们不好意思去,我去。”
“就是,他家三年前开车把我家鸡压死了也没赔!”
“还有他儿子考上大学我送了二百礼,我女儿升学她只补我一百,什么人呢!”
“小声点……”
白越光在帮一位老奶奶扒蒜,闻言小声说:“就一百块也不多啊……”
大婶不干了:“咋不多,我们辛苦一天还挣不到一百呢。”
“害,你是城里来的,把钱不当钱嘛。”
“村里干活难喽,要说现在年轻人都去大城市打工呢,就剩我们这些老东西。”
“别提了,有些没良心的把家都忘了。你看老章家,好好一个大孙子跟着他爷爷,一身的病,过得好惨的。”
老奶奶摇了摇头:“哎呀,老章那个老烟枪成天咳咳咳,又有心脏病,咋照顾人嘛。”
白越光问:“那他为啥不去看病?”
“没钱咯。”众人都笑起来。
白越光感觉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埋下头只顾着一个劲儿扒蒜皮,指甲都掐痛了。
“……说起来,你谈朋友没有呢?”有人问连青:“看着温柔好脾气的,又会干活,长得也好看,我有个亲戚家……”
连青连忙说:“我结婚了。”
那人遗憾。
白越光等了半天也没人要给他介绍,虽然他也看不上,但他都这么主动搭话了,还不如连青受欢迎,心中一阵气闷,三两下把大蒜弄完,塞到连青手里就起身走了:“我要去休息一下。”
背后的人们仍然热烈地谈论着,手上的怪味让白越光感到很难受,他赶紧逃离了。
——
“好香!”
凌幼宁一回村长家就深深吸了一口气:“中午肯定有好多好吃的,我得去厨房看看。”
村长正和他老婆做饭,由于家里住了五个客人,备菜量尤其大,两张桌子都摆不下,椅子上还放着很多。
凌幼宁捏了一块香肠喂嘴里,吮吸了下手指头上的油花,忍不住又吃一块儿。
本来厨房里就快没处下脚了,凌幼宁为了找吃的转来转去,差点和拿着菜刀的村长撞上。
原本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看的辛辰伸手一捞,把人拖开:“小心点。”
凌幼宁评估了下进度,热菜还没开始炒,凉菜还没开始拌,这得啥时候才能开饭呀,他在铭铭家玩的时候就把那点早饭消化完了。
他打算帮村长夫妇加快下进度:“叔叔、阿姨,有我能做的吗?”
村长摆摆手:“哎呀小娃,你们做不来这些,别挡路,小心烫到你。”
“谁说的!”凌幼宁四下张望,有个铁盆里放了些择好的青菜,他二话不说端起来往屋外走:“我去洗菜!”
村长老婆连阻拦他都来不及:“这孩子!怎么能让你们客人帮忙呢。”
“没事”,辛辰说,“让他做吧。还有什么缺人的,我也可以。”
村长老婆盯着他愣了愣,好半天才说:“我天呢,长得跟电视剧里刚出来似的。”
辛辰笑了笑,又问了一遍。
“这样,院子里的炉子上炖着鸡汤,要不您去看着火?小一点,慢慢煨就行。”村长老婆见他坚持,只好派了点聊胜于无的活。
砂锅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盖子上的小孔里冒出一股股热气,两人进来时闻到的香味正是来源于此,在火焰的催化下甚至更浓郁更馋人了。
下面的炉子用的煤炭,也很少见。
凌幼宁很快顺着味儿摸了过来。
辛辰见他两手空空,问:“菜呢?”
“放一边儿了,泡泡,更干净。”凌幼宁伸出红通通的手挨近炉子烤,被冰水冻得受不了。
辛辰刚想握着他的手暖暖,凌幼宁惊叫道:“这是什么?”
他指着一个木盒子,里面是各种晒干的菌菇、红枣、虫草花,中间还放着一根山参。
“应该是要加到汤里一起炖的吧……”
辛辰问:“你会做?”
凌幼宁老实说:“不会,我猜的。”
他想把东西都放下去,辛辰严谨地说:“但是应该这时候放下去吗?应该全放吗?还是放一半?放下去还要煮多久?”
“……”凌幼宁嘟囔:“熟了就行呗。”
“还是去问问村长吧。”辛辰往屋里走了。
凌幼宁觉得他多此一举,直接把盒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往锅里倒,用勺子搅了搅:“就是这个味儿,真香!”
村长出来,看着空荡荡的木盒急道:“全放了?”
凌幼宁举着木勺呆滞:“不能放吗?”
村长一拍大腿:“那个参不能全放的,一般切几片下去就得了。”
“啊!”凌幼宁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手太快了,那个是不是很贵呀。”
他偷偷看了看辛辰,跟做错事的小孩似的,辛辰无奈对村长说:“没事的,把帐记上吧,我们走的时候一起结。”
“你,他,唉,这不是钱的事儿。”村长解释:“放得多汤就苦了,喝了还燥得很。”
凌幼宁赶紧保证:“没事,苦我也会喝完的,绝对不浪费。”
村长看他一眼:“那行吧。”
房子里传来女人的叫声:“刚刚的白菜呢?我要烧菜了!”
“哦,我去拿!”
凌幼宁跑过去一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洗菜水冻上了。
“……”
他垂头丧气地端过去给辛辰看:“怎么办?”
青翠欲滴的白菜冻在晶莹剔透的冰块里,还怪好看的。
“你拿过去给她。”凌幼宁耍赖,把盆放在辛辰手里。
“……”辛辰瞪他一眼,还是去了,凌幼宁做贼似的跟在后面。
幸好村长老婆没说什么:“算了,放在灶旁边烤烤也行。”
凌幼宁舒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打算歇会。
屁股下传来一阵明显和椅子对不上的柔软触感,凌幼宁触电一样跳起来,战战兢兢地把蒙着的白布掀开,底下一盘包子被他坐扁了。
凌幼宁简直绝望:“谁把包子放这儿啊!!”
“哎呀,俺刚包的!”女人惊叫。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凌幼宁哭丧着脸,再也不敢乱动了,在原地站好。
辛辰憋不住笑,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拍照:“要不中午吃馅饼吧,阿姨。”
村长老婆眼睛一瞪,对着那两位相貌堂堂的客人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两位到饭厅等着吧,做好了饭我叫你们啊。”
于是继铭铭家之后,两人再一次被礼貌请出屋子。
凌幼宁化悲愤为食量,中午喝了好几碗鸡汤,没喝完晚上接着喝,愣是把一锅汤干完了。
然后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才知道村长说的“燥得很”是什么意思。
手机没信号,实在不知道靠什么打发失眠的时间,凌幼宁索性披上衣服到院子里走了走。
遛到大树下,他想赶紧把肚子里的东西消耗完,却远远听到村子那头传来一声隐约的叫喊:“救命!”
凌幼宁一凛,快速往声源处冲过去。
两旁的民房里毫无动静,凌幼宁边跑边找,一直跑到章小铭家门口才听到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凌幼宁把门一踹:“铭铭,怎么了!”
章小铭已经急的快哭了:“哥哥,你快看看爷爷。”
凌幼宁冲到床前,老人一手捂着胸口,神色痛苦,嘴唇绀紫色,昏倒在床。
凌幼宁连忙说:“铭铭,你爷爷平时吃什么药,赶紧喂给他吃。我去找跟组的医生!”
“嗯!!!”章小铭一抹眼泪。
医生们住在另一户人家里,凌幼宁跑过去又拽上人赶过来,一进门就看到章小铭拿着药,快把喉咙都喊破了,可他爷爷始终没反应。
医生连忙叫他让开,用手试探鼻下和颈动脉:“没有呼吸和心跳,看起来像心脏病发。”
凌幼宁问:“怎么办?”
“先做CPR。”CPR就是心肺复苏术,但老年人的身体状况很差,医生按得满头大汗也无济于事。
他同伴举着便携式除颤仪赶过来:“快,还有这个。”
凌幼宁揽住章小铭让开,章小铭恐惧地看着这些陌生人脱下爷爷的衣服往胸口贴了电极片,又按下手里盒子的按钮开始电击,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还是放下机器,叹了口气:“唉。”
“你们怎么不动了?”章小铭泪水滚滚而下:“你们快救救我爷爷呀!”
凌幼宁按住他颤抖的手:“铭铭……”
医生遗憾地说:“如果早点吃药,或者发现得早一些,留下抢救时间,或许还有救。”
同伴拍了拍医生肩膀:“唉,哪来那么多如果呢,时间又不能倒流。”
章小铭终于听明白两人的意思,自己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爷爷因为猝发的心脏病已经离世了,抢救无效。
“不要!”小孩发出悲鸣,使劲往前一扑,小小的身体连三个大人都拦不住,不要命似的要去救自己的爷爷,柜子椅子都被他撞翻,水杯掉在地上碎成玻璃渣子,他险些踩上去。
凌幼宁心里也很难受,本想让铭铭别难过或者冷静一点,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强人所难,他如何说得出口呢?只好又叫了一声铭铭的名字,不知道如何安慰。
医生不落忍:“可怜啊,要是……再早点的话……”
“早点?”凌幼宁喃喃道:“在一切发生之前?”
医生怕他也疯了:“凌先生?”
“系统,我要使用剧情重置体验卡!快!”
凌幼宁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