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站在洗手台前，很认真地洗了把脸，然后很认真地思考，自己要不要也吃两颗解酒丸清醒一下，哪怕他今晚滴酒未尽。

没有喝醉，但是极度需要清醒。

林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道：不过是个孩子，较什么劲儿呢？更何况，打小孩是犯法的。

打工人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就是说服自己。

只要能说服自己，剩下的都好说。

林景洗了把脸，顿觉清醒了不少，他脱下了上衣，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胸前的伤口。

年代久远，曾经的伤口早已虬结成疤，像几条虫子围绕在胸前。

这伤口跟霍少良手臂上的伤口，差不多大小，但是不同的是，这个曾经的伤口洞穿了他的前胸后背，这意味着在他的后背，也能找到同等的伤痕，也意味着这个伤口曾经几乎要了他的命。

是伤口，也是霍老口中，霍家对他的亏欠。

十八年前，霍家老宅。

家里人为年幼的霍少良举行了一场生日宴会，宾朋满座，华丽程度绝对不会比今夜逊色。

只是年幼的霍少良根本不愿意出去见人，只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其他所有人连同霍老在内都不能进入，只有小林景例外。

诺大的房间里堆满了生日礼物，但是没有一件被拆开。

落地窗前摆着孤零零地摆着一个摇摇马，窗外可以看见后花园，大家都围聚在一起，热闹无比，就等着小寿星的出现。

小少良则坐在摇摇马上，眼睛失了神，似乎外面的热闹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表情小林景倒是很熟悉，那是拒绝跟外界沟通的表情。

小林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绕到了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经意间发现了摆在一侧的照片，那是小少良和爸爸的合影。

照片里，小少良就坐在霍长笙的肩头，阳光下，俩人都笑得无比灿烂。

两年前的同一日，是霍长笙的忌日。

长笙，但不长生。

自此，霍少良的生日都被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

小林景捏着照片，也叹了口气。两年前的同一天，也是他爸爸的忌日。

小林景尝试着沟通，他说道：“要出去看看吗？今年的派对主题是超级英雄，我看见有钢铁侠。”

小少良：……（没有反应）

小林景不放弃，再次尝试连接小少良的世界，他道：“蛋糕是霍老先生提前好几个月订下的，名师之作，每一层的味道都不一样，你要下去尝一尝吗？”

小少良：双目放空，只是机械性地摇着木马。

连接失败，小林景也跟着小少良一起看向了窗外。

为了贴合主题，大家都换上了超级英雄的服饰，各式各样，奇装异服。

大家似乎对超级英雄的理解都不太一样。

你会看见绿巨人和孙悟空在聊天，转头德古拉伯爵吸血鬼拉着观音和上帝加入了对话，继而宙斯和蝙蝠侠发生了摩擦打断了对话，最后由家庭主妇大半的年纪较大的小孩出面镇住了场子。

好一出漫天神佛互相拉扯的戏码，最后由妈妈摆平局面的结局也堪称一绝，但是小林景的注意力最后放在了蝙蝠侠身上。

准确地说，是蝙蝠侠的面具上。

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让这个生日派对不那么糟糕。

那一刻，小林景相信，蜘蛛侠可以拯救世界！

年龄差不多，身高差不多，身型差不多，如果不看脸，四舍五入，那不就是一样了嘛。

家里给霍少良准备了好几套超级英雄的服装，恰好就有蜘蛛侠的。

于是，小林景转身变成了蜘蛛侠，去拯救楼下的烂摊子。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大家都很开心，小林景以为这一天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

直到他被人从楼顶摔到了楼下，他只记得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胸口很疼，有什么洞穿了他的身体，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林景替霍少良挡下了一劫，这是霍老的最终总结。

蓄意谋杀，然后布置成失足坠楼，但是未遂。

那伤口距离小林景的心脏只有半公分，但是高空坠下，伤到了脑部，小林景昏迷了三个月，尽管霍老请来了最有经验的医生，也是束手无策。

家里不断有人出事，小少良被霍老全面保护起来，半步不能离开房间，也没有办法去医院看林景一眼。

小少良：“我要去见林景。”

林叔无奈地说道：“现在家里戒严，霍先生说了，你暂时哪里也不能去。”他也很想去见见林景，但是他要看着霍少良，也是哪里都不能去。

霍老最信任的人莫过于林敬，把他留给了霍少良，也意味着他不信任除了林敬以外的任何人。

小少良可不管，他搬过小小的身躯搬过一个又一个大箱子，都是生日那天的礼物。

他将它们堆叠到一块儿，快到天花板的高度，然后自己站了上去，他威胁道：“林叔，你打电话给爷爷，我要去见林景，否则我就跳下去！”

最终，小少良如愿见到了小林景，他的手握着小林景的手，说道：“林景，你不能死，我已经没有了爸爸，不能再没有你。”

那一年，小少良七岁，林景八岁，不过是两个可怜的孩子。

“我为什么会上顶楼，又为什么会从顶楼摔下来呢？”林景泡在浴缸里很认真地会议，但是结果不过是换来了一阵头疼。

当年他捡回了一条命，同时也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

一时失神，林景发现自己在水里泡太久了，皮肤都起了皱。

于是他起身离开了浴缸，给自己擦干净了身体，换上了舒适的睡衣，准备入睡。

今天是异常疲劳的一天，本来应该好好休息的，但前提是隔壁的霍大少有乖乖睡下。

霍少良的房间和林景的房间是相通的，中间的门一打开，霍大少就可以走过来。

所以，当林景从浴室出来发现霍少良正倚着门框对他轻佻地吹口哨，他是一点都不奇怪。

房间是我林管家的，你管我在哪里穿衣服。

浴室的空间狭小，水花也容易弄得到处都是，备好的睡衣放在床上不是既不会沾水弄湿，也不会弄皱，那不是一个挺好的选择吗？

林景在此前给他擦了身子，盖好了被子，才离开的。原本以为霍少良已经睡下了，但是就目前来看，霍大少好像还想折腾下去。

霍少良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些，估计是醒酒丸起了效用，他甚至给自己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的霍大少随性了不少，全身上下就腰间松松垮垮地围了条白色浴巾，裸露在外的腹肌一如既往地凶残。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林景。

林景淡定地穿好衣服，淡定地说道：“你的床在隔壁。”

霍少良好像没有听进去，待林景在自己的床上躺好之后，他便跟了上来。

熟练地解开浴巾，熟练地掀开被子，熟练地躺下。

霍少良：“往里面去，腿露在外面了，床底下的妖怪会咬我的。”

继而，霍少良：“被子，被子也给我匀匀，jiojio露在外面了。”

最后，他顺利地霸占位置，彻底装死。

林景好气地扯下被丢在自己脑袋上的浴巾，善意地提醒道：“晚上天冷，睡觉的时候不穿点什么，容易着凉。”

他给霍少良递去浴巾，期待着至少遮挡些什么吧。

霍少良接过浴巾，说道：“这个湿了，不舒服。”

随手就把浴巾丢床下了。

林景想要去捡，但是想着要越过一个活体，顿时就没了想法。

他摸了摸床上，想要找出些什么给霍少良遮挡身体，做好保暖工作，那样至少半夜时候，霍少良不会把他当作人工暖炉，肆意取暖。

但是向来工作一丝不苟的林管家，床上确实也没有太多杂物。

虽然如此，还是让他摸到了一些布料。

那是一只袜子。

林景：为什么我的床上会有一只黑色的袜子？

霍少良侧身躺下，头枕着自己的手臂，他偷偷睁开半只眼睛，瞄了林景手里的东西一眼，顺手抢了过来，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个小了，更不舒服了。”

说罢，随手又是一丢。地上的衣物黑黑白白的一堆，看起来相当凌乱，跟林管家的心情一样。

他努力地跟霍少良保持距离。

林景说道：“关灯吧。”

他指的是床头柜上的台灯，只有躺在外侧的霍少良最方便关灯。

霍少良不为所动。

林景又道：“那我来关？”

霍少良的眼皮子依旧紧闭。

林景稍稍凑近了瞧，呼吸均匀，不会是睡了吧？

他试探着伸手要去关灯，霍少良也动作了，他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但是霍少良只是翻了个身，躺平，就没有继续动作了。

林景再度伸手，越过霍少良，就在将要触碰到光源的时候，霍少良拦腰抱住了林景，翻身就把人带到了身下，顺手把灯也给关了。

林景被压着，大喊道：“救命！”

话刚出口，就被霍少良捂住了嘴，霍大少说道：“夜深人静，不要打扰别人睡觉。”

林景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他道：“呜呜呜呜！！！！”

窗外的月色越发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