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鱼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再睁眼时似乎已经过去了一天的时间。
晏徊远的胳膊就这么在他腰下硌了一整夜。谢鱼飞不知道晏徊远的胳膊还好不好,但知道他自己是一点睡醒的满足感都没有,还被硌的腰酸背痛的。
撩开晏徊远的胳膊,谢鱼飞一个人坐起来就往外面走。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没有收尾。
然而……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环住他的脖颈,后背被人严丝合缝地贴住,谢鱼飞刚要条件反射出手击退身后人就听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沉声询问:“师兄又要去哪里?”
掐诀的手顿住,谢鱼飞一个肘击打在晏徊远的肋骨上,环住他的胳膊瞬间便失了力。
谢鱼飞随即挣脱开来,看着他道:“你好好养伤就好了,这不是你该问的。”
晏徊远精准地捕捉到谢鱼飞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于是也夹起尾巴来,揉了揉肋骨哭丧着脸卖惨:“好疼……”
“……”
之前一直把晏徊远当做一个潜在的危险看,总觉得他是赤渊宗灭门的帮凶,所以怎么看都不顺眼。
可现在似乎发生了些变化,晏徊远和姬染之间没有关系,他没有参与到万象宗的阴谋中,甚至还救了自己。
自己这一世之所以那么想要变强,步步为营,手段残忍,不就是为了护住赤渊宗和碧水阁的每一个人吗?
除去那层先入为主的滤镜,这一世的晏徊远也变成了赤渊宗的一员,他是自己的师弟,也是自己的要守护的人之一。
谢鱼飞沉默两秒,吸了口气道:“抱歉,你突然扑上来,没收住。”
“没事的师兄。”见唤起了谢鱼飞的愧疚,晏徊远便走到谢鱼飞身边,得寸进尺道:“师兄要去哪,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谢鱼飞上下看了一遍晏徊远,复又想起破蛊还要顺其心意。
他颇有深意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晏徊远不假思索地点头。
谢鱼飞不再阻拦,转身边走变道:“你想跟着那便跟着吧。”
-
经过观察,谢鱼飞发现蛊毒似乎对晏徊远的外在实力并无影响,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施展术法都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性格和原先有些不一样了。
穆知然帮他们两个易容时告诉谢鱼飞这都是正常现象,待噬心蛊破解之后中蛊者的性格便会恢复正常。
谢鱼飞御剑在前面飞行,晏徊远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侧,两人的剑一黑一白,格外显眼。
晏徊远早就注意到谢鱼飞的黑剑了,放在往常必然不会多嘴,可现在却忍不住想跟谢鱼飞说话。
“师兄你看,我们的剑一黑一白,好配啊!”
谢鱼飞瞥了他一眼,没料到晏徊远会注意到修罗剑这个普通无比的外貌,心道要是告诉晏徊远十年前就是这把剑差点要了他的命,不知道他又会作何反应。
“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罢了。”他敷衍道,不想让晏徊远过多在意它。
然而晏徊远却突然来了性质,继续道:“我还不知道师兄的剑叫什么名字呢。”
谢鱼飞的确很少唤修罗剑的真名,修罗剑和他常常心意相通,无需开口修罗剑便能自行理解他的意思。
其实告诉晏徊远也无妨,反正他也不知道十年前那把割喉的剑叫什么,谢鱼飞无所谓道:“修罗剑。”
“修罗剑?”晏徊远重复道,语气忽然变得惊喜起来,面向谢鱼飞问道:“师兄知道我的剑叫什么吗?”
谢鱼飞摇了摇头不想搭话,他只想快点到万象宗,把留在那里的老弱病残收拾干净,避免落下漏网之鱼假以时日再来寻仇。
晏徊远自顾自道:“我的剑叫释天剑,我们是不是很配啊!”
谢鱼飞睨了他一眼,心道这两把剑当然很配,毕竟这两把剑都是作者留给晏徊远的金手指。
修罗剑和释天剑本就是想成相斥的神器,原剧情中自己死后修罗剑便落在了晏徊远手中,手握两把神器的晏徊远瞬间便实力大增,同时又用神骨修复了灵骨,一跃成为化神之下第一人。
直到玉佩暴露,被化神老者追杀,才再次陷入危机,一身功法全破,几次险死。
直到濒死之时突然因执念入魔,用修罗剑反杀了化身老者。事后幻花宫圣女冰澜漪出手相救,为其渡化魔气,并因此遭遇让晏徊远悟道成功,踏入破虚。
明明修罗剑是他小时候凭实力抓周抓到的神剑,陪着自己度过了数十年的时间,最后却在自己死后认了晏徊远做主人。
他谢鱼飞只是作者给晏徊远送机缘的工具人罢了。
不过今生的晏徊远不一样了,他如今是你的师弟,谢鱼飞安慰自己,干巴巴地道:“是吗,那还挺巧的。”
意识到谢鱼飞情绪不高,晏徊远便避开这个话题重新开启话题道:“师兄原来是阵修吗?前几日的那个阵法那么复杂繁琐也能轻松驾驭,不愧是师尊最得意的首徒。”
谢鱼飞知他是在奉承自己,讨自己欢心,于是摇摇头如实道:“阵道只是兴趣使然罢了,我其实是器修,和师弟比还是差远了,同境界中剑修最强,师弟又天赋异禀,前途无量。”
“哎?”没想法师兄会突然夸自己,晏徊远瞬间脸红心跳,不由自主摸了摸红绳上的木蝉:“我会努力不让师兄失望的。”
谢鱼飞点头,现下心境一变,晏徊远这副上进的模样也顺眼起来,颇有种吾家师弟初长成的欣慰感。
他看向前方略显空荡的山头,让修罗剑慢下来停在山脚。
和赤渊宗不同,万象宗并没有那么灵气充裕的灵脉,驻居在这里的修士修炼速度迟缓,就连妖兽和魔物都等级低下,并不宜居,因此万象宗才会一直觊觎赤渊宗的地理位置。
整座山头暴露在他面前,风啸林哀,没有一丝人气。
看来他能想到的谢临渊也想到了,早便派人来过一遍万象宗。
“看来已经有人收拾过这里了。”谢鱼飞道,对晏徊远招招手便要离开。
晏徊远见此也明了谢鱼飞来这里的目的,他此前从未经历门派纷争,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默然地跟在谢鱼飞身后往山外走。
没走两步谢鱼飞忽的停下脚步,眼神向身后的山里缓缓转动,修罗剑瞬明其意,脱鞘而出,飞快地向山中一块废墟飞去。
谢鱼飞转身跟着修罗剑腾空而起,很快便落到那巨大的废墟旁,一脚踏在坍塌的墙体上。
墙面随之从中间断裂开来,里面露出一张稚嫩而又惊恐的脸。
“不,不要杀我……救……救命!”眼泪顺着深深的泪痕夺眶而出。
晏徊远随后赶来,见到这孩子后瞳孔蓦地一缩,眼前的身影和过去那个无助的自己重叠。
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经年的噩梦如今鲜活地展现在自己面前,喉咙将要无法呼吸,双腿也疲软得失去知觉。
谢鱼飞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点,知他此生还没有经历前世那么多磨炼,走过去捏了一下晏徊远的手心:“师弟,放松。”
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突然见到活水,晏徊远猛的抓住谢鱼飞的手,终于从那种状态中回过神来。
谢鱼飞抽出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向坑里的孩子走过去。
他轻轻蹲下,衣摆蹭到了地上也无所顾忌,并不过于靠近惊恐的孩童,温声细语般询问道:“小朋友,你是万象宗的弟子吗?”
那孩子犹豫许久,谨慎地看着谢鱼飞身后的修罗剑不敢吱声。
谢鱼飞了然,把修罗剑收起来耐心道:“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你的亲人吗?”
小孩看着谢鱼飞诚挚的表情信了几分,哭着点头道:“是……赤渊宗的人,哥哥,你可以帮我报仇吗?”
谢鱼飞轻轻抬起他的脸亲切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晏徊远,轻声道:“师弟,你会帮他吗?”
晏徊远神色僵住几秒。
他知道谢师兄是为斩草除根而来,原先还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想为其求情,可显然这孩子已经知晓了一切,今日不除,他日成大患。
师兄可真是一个狡猾的人啊,他一定是看透了自己的不忍,才会把这个选择权交到自己手中。
晏徊远悄无声息地走到谢鱼飞身前,盯着他抬着孩子脸蛋的那只手,而后手起刀落,面无表情地擦拭掉身上为谢鱼飞挡掉的血。
“师弟好气魄。”谢鱼飞从地上站起来夸赞道。倒还算聪明,听得懂暗示,没有那些愚蠢的善心。
晏徊远拉住他的胳膊,突然执拗地发问道:“师兄考虑的那么多,是因为曾死过一次吗?”
谢鱼飞面色一冷,目光如利刃般刮过晏徊远的脸,一时拿捏不住晏徊远到底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不承认也不否认,转而道:
“这世界本就残酷无情,多少修士为争夺机缘反目成仇,多少门派为资源纷争蚕食同类,能站上高峰的人就那么多,每一步攀登都踩着多少血骨尸骸。弱肉强食,杀人不过是这世道中自保的一种方式罢了。”
晏徊远本就不是庸愚之辈,这些道理他自是明了,只是这话从谢鱼飞口中说出,莫名让他觉得心疼。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谢师兄又经历过怎样痛彻心扉的故事。
若非万象宗欺上门来,谢师兄也定然不会做出屠戮宗门的事情来。
晏徊远眨眨眼,默然点头:“师兄说的是,往后师兄想杀的人我来替你杀,想伤害师兄的人我来替你防。”
少年脸上染血,在一片斜林残墟中郑重许诺。
余晖为他穿上翅膀,谢鱼飞心脏暂停一瞬,被他散发的光芒晃了一下眼,自嘲般笑笑,看着他不说话。
若是被晏徊远知道自己曾千方百计要除掉他,甚至逼他跳崖逃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说出这么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