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洒，路两旁的梧桐还未抽出新芽，光秃秃的一片。
路上行人不多，这条路上遍布书店、咖啡馆，是申城少有的慢节奏的一条路。
有一人，着驼色羊绒大衣，在一阵冷风吹过时，往白色高领毛衣里头缩了缩，随手扎起的马尾也跟着轻晃。
她走得略急，脸上却带着一丝期待。
因着步伐，背着的帆布包上缀着的西高地玩偶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小狗露着笑脸，显出和主人一样的愉悦来。
“叮铃”
坐在门口的书店老板抬头，被来人感染着也扬起笑脸：“小乔。”
乔煦宁快步走近，几乎要趴上柜台：“我的书呢？”
“等着。”
雯姐把厚厚的一叠书推到乔煦宁面前：“都在这了。”
不管多难找的书，只要拜托雯姐，通通搞定。乔煦宁上前摸了摸，小心地一本本放进包里。临走前不忘给雯姐一记飞吻：“谢谢雯姐！”
回去的步伐，愈发急切。
快步回到家里，推开门，和里头的人视线对上。乔煦宁愣了一下，才道：“你今天不上班吗？”
“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乔煦宁低头换鞋，头脑飞速运转。
于嘉上前替她接过包，看了眼里头的东西，问道：“去雯姐那取书了吗？”
只是极其寻常的一句询问，乔煦宁的脸色却淡下来，身上的光好似刹那被乌云遮住。
“嗯。”
她跟在于嘉身后走进书房，一本接着一本把书码好，不敢去看她的眼神，到底还是没能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晚上是外婆寿宴，你忘了吗？”
糟糕。这几天忙着小说的收尾，乔煦宁记得自己是设置了提醒的。
该死的手机怎么没有显示。
懊恼过后，乔煦宁认真道歉：“是我忙忘了。”
“没关系，我特地过来提醒你，现在还早。”
乔煦宁点头应下。
一想到寿宴，乔煦宁脸上因为拿到新书的那点光采全都消失了。其实她内心对于寿宴，是有些抗拒的。或者说，是有些抗拒见到于嘉的妈妈。
因为她从最初就反对她们在一起。
乔煦宁怎么也忘不了那次见面。
她以为于嘉口中说的妈妈不同意她们在一起，应该是没有那么强硬的，直到那天家里门被敲响。
门外站着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乔煦宁刚熬了个大通宵写作，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顶乱糟糟的丸子头，显然不是适合见面的打扮。
柯珍上下打量她，眼中是明显的不认可。
“我是嘉嘉的妈妈。”
乔煦宁后知后觉打招呼：“阿姨好，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柯珍愈发不满：“你想让我在门口站多久？”
等到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柯珍仍没有停止打量。家里似乎也有几天没收拾了，略显凌乱。
她仰起头，正了正颈间珍珠项链的位置，才开口道：“嘉嘉不知道我过来。”
乔煦宁读懂了她言外之意，这次见面没必要让于嘉知道。
她点点头，是一副乖巧听讲的姿态。
“我不知道嘉嘉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们俩在一起，我是不同意的。两个女人要受外界多少异样的目光，我还是希望她找个条件好的男方嫁了。”
见她沉默，柯珍自顾自讲下去：“为这事她没少跟我闹，原本好好的家也不回了，搬到这破小区里来。还有，你们两个人，为什么要搞两套房子？”
“我因为写作，作息不太规律怕影响到她。”但这只占了一半原因。
至于另一半，因为乔煦宁还不太能接受两人这样亲密同居。
皱起眉头，柯珍显然对这样的说辞不太认可，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出合适的反驳理由来，遂放过她了。
“话说回来，小乔对吧，你想一想，到时候她带你回家，明面上大家不说，但背地里你觉得那些亲戚不会说三道四吗？”
“可是阿姨，生活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乔煦宁终究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是是是，你们年轻人现在可不就是这些说辞。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闲言碎语难道不会进到我的耳朵里吗？你叫我们两张老脸往哪搁呀！”
“我希望你认真考虑同她分手的事情，就当是为她好。”柯珍顿了一会儿，直盯着乔煦宁的眼睛：“她的腿没那么方便，从前嘉嘉最喜欢打网球，后来她在家再也没看过球赛。我希望你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分手也算是还这一份恩情了。”
刹那，乔煦宁脸色变得煞白。如果说前面这些话对她造成两分的伤害，那么这最后一句便是足有一百分的重伤。
她颤了颤手，再也无法承受对方的目光，低垂的眼眸中漫上一小片湿意。
或许最后这一个，才是柯珍不同意的最大原因。那应该是，一种心理上的隔阂。
任谁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为了救另一个人，下半辈子变成跛腿，却还要因为那个人继续遭受流言蜚语。
柯珍把于嘉的腿伤，全都怪在了乔煦宁身上。日后真的在一起生活，她每看到一次，就会再想起当年女儿受伤的情景。
试问，她怎么可能答应两人在一起。
“小乔，小乔？”
乔煦宁回神，深吸一口气，她慌忙避开于嘉的眼神，生怕自己眼中的情绪被看穿。时隔半年，乔煦宁仍不时想起那次和柯珍的会面，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如今，也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个小疙瘩。
于嘉有些担心：“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的，我去收拾一下。”
于嘉一边整理书房混乱的桌面一边应她：“好，待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拿着换洗衣服走进浴室，乔煦宁撑在台面上。
那场车祸，于嘉的腿伤，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她的梦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生根发芽，避开阳光也能生长。
她的脸色沉下去，是在外任何人包括于嘉都见不到的那一面。
“叮铃铃。”
手边的手机忽然疯狂响铃，上头跳出提醒的消息。
【寿宴】
这条提醒在此刻姗姗来迟。
乔煦宁盯着那两个字，认命般地低下头去。
给自己化了个稍浓的妆，遮一遮连日熬夜的憔悴。乔煦宁换好衣服出去，于嘉已经等在客厅。
看到她出来，脸上浮现惊艳：“小乔，你今天好美。”
乔煦宁只是浅浅一笑，拿过大衣拍了拍于嘉的肩：“走吧。”
车子驶出地库，傍晚的天色愈发昏沉，仿佛过不久就要落下雨来。
汇入车流，停下等红灯。于嘉侧头看过去：“小乔，我很开心，终于可以把你介绍给家里人了。”
她没注意到乔煦宁脸色一僵，但随即扬起唇角，是标准的乔煦宁式的灿烂笑容。
注意力重新被路况分走，当挡风玻璃上不间断开始落下雨点，于嘉皱眉抱怨道：“好烦，怎么下雨了。”
而乔煦宁闻言扭头看向窗外，方才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雨天有什么不好，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于嘉。
其实她很喜欢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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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到的早，里头大部分桌子都还空着，于嘉扫视一圈，找到今晚的主角，拉了乔煦宁的手：“那边，我们过去吧。”
柯珍和丈夫陪在老两口身边，过去正好一起打招呼。
于嘉把乔煦宁推到四人面前，揽着她的肩，面上难掩愉悦：“外公外婆，爸妈，这是小乔，我女朋友。”
乔煦宁扬起笑容：“外公外婆好，叔叔阿姨好。”而后面向二老：“外婆，祝您身体长康健，精神常抖擞。也祝外公身体健康，和外婆白头偕老。”
她这长相打小便受长辈喜欢，今天盘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更显乖巧。外婆听了她的祝福合不拢嘴，笑眯眯地看着她：“有心了，外婆谢谢你的祝福。”
外婆拉着她的手，不由多说了几句，乔煦宁想起自己家的外婆，紧绷了一路的眉眼也柔和下来，叫外人看来，她才更像外婆的外孙女。
还有别的宾客要见，于嘉便带着乔煦宁走到一边，刚刚没机会，这下可以好好和自家爸妈介绍她。
乔煦宁和柯珍自打眼神对上，点过头后便心照不宣地同时挪开了。
于嘉不无自豪地拉着乔煦宁的手，对着妈妈一通夸奖：“妈，你看我说什么，没有人会不喜欢小乔的。”
碍于眼下情境，柯珍脸上的笑容，倒是比那天单独约见的时候热情多了。她很是和蔼地拍了拍乔煦宁的手：“小乔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我瞧着也很不错。”
于嘉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芒，自以为这段时间的磨合已经成功让妈妈软下态度，不由上前抱住柯珍：“妈，谢谢你。”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柯珍露出一丝尴尬的笑，这笑恰对上乔煦宁同样望过来的眼神中。
除了于嘉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早已浮现一丝异样气氛。
而距她们不远处，有一道目光正落在乔煦宁身上。
她坐在轮椅上，脊背挺直，那双眉眼瞧着沉静，淡淡的好似一点儿情绪也没有。明明是极标致流畅的一张脸，却因眉眼的淡无端有几分距离感。
有一高挑女子忽然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周瑶柯把手搭在周之逾肩膀上。她自然知道周之逾在看什么，却好似一点兴趣也无，不肯分半点儿目光过去。
“姐，我们去休息室吧。”
明明已经到了见家长的地步，该是其乐融融的氛围，可周之逾却觉得乔煦宁脸上的笑好似生生挤出。
和她记忆中那个阳光明亮的乔煦宁，相去甚远。
她垂眸，掩下疑惑，拍拍周瑶柯的手：“走吧。”
地毯厚重，轮椅的声音全都陷了进去，也消阻了身后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她们刚拐出会客厅大门，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久远的声音。
“周之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