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关系的当晚，小苍兰有点好笑地看着苏子沐矜持地钻回客房。
苏子沐冲了个凉水澡，让那旖旎绮思随着水流安静下来。她平时不是什么讲究人，可此时却也绝非假正经。真正面对一段严肃而想要长久的感情时，她骨子里良好的家风家教立刻占领了自己的思考模式，父母恩爱多年的成长环境也早已润物细无声地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她对感情的态度。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将这段感情视若珍宝，放在心头最重要的位置，她想和小苍兰在一起一辈子，任那漫漫两万多的日夜将生活的点点滴滴都烙上两人的烙印...自然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因为苏子沐的退让，两人当晚各自缩在被窝里看了一晚上同人小说，伴着写手太太们香香的饭饭安然入睡。
......
折腾一晚，入睡的时候天已经快蒙蒙亮，苏子沐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苏子沐翻了个身，鼻尖捕捉到一缕鲜香。
“醒得正好。”小苍兰看着人从卧室收拾干净出来，给苏子沐舀了一碗面条，“雪菜笋丝的菜码哦，你要加点吗？”
苏子沐刚刚睡醒的嗓音还有点沙哑，拖着长音哼唧：“你这样会惯坏我的——”
尾音被汤匙碰触碗沿的脆响截断，又白又软的龙须面上浮着一层油花，翠绿的葱花中卧着一颗晃着流心的荷包蛋。
“我就喜欢喂你...”小苍兰说，“快吃，小苏宝宝。”
“你...咳...”苏子沐呛了一口，被小苍兰近墨者黑的速度震惊。
小苍兰已经吃过早饭，此时坐在苏子沐对面划拉手机，“诶？首都音乐学院70周年校庆...”她小声念着邮件，“校庆邀请？”
“哦对，”苏子沐吸溜了一口面条，“是，之前打电话严老师也跟我说了。”
“怎么会发到我这个邮箱啊？”小苍兰挠挠头。
“哪个？”苏子沐问。
“是我写歌的那个，”小苍兰说，“平时这个邮箱是歌手们和制作方来约歌的。”
“播了节目嘛，你忘啦？”苏子沐，“现在您可是透明公开的小清宜了。”
苏子沐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好像恍惚了一瞬，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过。
——如果不是我，她本不用这样的。
“你...”苏子沐犹豫着开口，却被小苍兰截断。
——“那我们一起去。”
苏子沐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总觉得有一颗种子不知不觉地被洒进土里，却因尚还未长出嫩芽，让人隐隐坠坠地担心，又看不见表象。
......
周二一早，李莹莹载着两人回到了学校。
苏子沐牵着小苍兰的手，漫步在熟悉的校道上。初秋的早晨已经入了凉，微风拂过，穿着小西装竟然还觉出几分凉意。高大的法国梧桐投下斑驳的光影，教学楼还伫立在那儿，迎来送往。
路上随处可见校庆的海报和标语，给安静的校园添了几分热闹。70周年校庆这天很多优秀毕业生都受邀前来，其中不乏现在娱乐圈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人为了躲开校庆典礼开始前的拥挤，特意提早几个小时来了学校，想一起安安静静逛一逛校园。
音乐学校不大，绕着校道走一圈也不过两三公里。操场上各个专业的大一新生收了早功正陆陆续续往课室走，有几个师弟师妹认出苏子沐，挥着手里吃了一半的早晨，“苏子沐！”
很快有人也认出了苏子沐身边的小苍兰，“哇哇，小苍兰诶！”
“hi！”苏子沐热情地打招呼，身边小苍兰也害羞地笑着和师弟师妹招手。
“打铃了！快上课去！”
......
“好小啊，真是不年轻了。”小苍兰感慨道。
“哪里！”苏子沐捏人的掌心抗议，“你这么年轻！！”
“对了，”苏子沐接着问道，“我约了严老师一会儿去看他，你要不要一起？”
小苍兰顿了顿，犹豫地摇头：“这不合适吧，毕竟是你老师……我去干什么？”
苏子沐立刻换上狗狗眼，一脸无辜：“你是我老婆呀，带你去见家长。”
这种话再听几遍小苍兰也还是会瞬间脸红，低声咕哝：“谁是你老婆……”
“你说谁是！”苏子沐不依了，停下来凑在小苍兰面前，精致的五官在小苍兰眼前骤然放大，“你说！谁是！”
“你是你是...”小苍兰被缠得没办法，“不是，我是我是！你快起来，等会儿被拍到了！”
......
两人约在了严军的办公室。办公室没关门，走到门口熟悉的木质香气就扑面而来。
“严老师！”
严军抬起头从桌子后面出来，毕业三年，苏子沐觉得老师案上的文件又高了一摞，头发也白了大半，看着灰蒙蒙的。
音乐学院的专业老师大多是不坐班的，很多老师甚至连自己办公室的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可严军不光是专业老师，还是声乐系的系主任，比起琴房，苏子沐更熟悉这间不算大的办公室。如今重返旧地，严军一如往昔，只是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嘴角硬是能看出几分欣喜，苏子沐也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大学生。
当年不听导师劝阻一意孤行，被社会捶打三年之后变成了一颗有弹性的肉丸，可乍一见到老师，那份久违的严厉被毕业后多年不见的思念包上几层柔软，内里却还是像从前那样让人心安，“老师”这个词在毕业后无端被安上了几分“象牙塔”的意味，仿佛能接纳自己所有荒唐与不堪，苏子沐鼻头一酸，眼眶不自觉地泛起了湿意。
“怎么回事你？上次打电话就哭，今天还哭？”严军皱眉，语气里带着些许嫌弃，“念书的时候皮得要命，毕业了倒变成个爱哭鬼了？”
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严军伸手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包纸巾丢给苏子沐。苏子沐吸了吸鼻子，接过纸巾，眼泪没落下，倒是忍不住笑了。
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嘴硬心软，刀子嘴豆腐心。
“行了，别哭了，不错啊你，”严军接过苏子沐给他买的花和水果，“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把花搁在桌子上，又想被高兴冲昏头脑刚想起什么似的，“这位是小苍兰吧？”
“嗯嗯，严老师好。”小苍兰在一旁乖巧问好。
“原来你是我们学校的，真不错，”严军夸道，“我之前就听过你的歌，小苏节目播了之后我看评论才知道你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没想到这么年轻，后生可畏啊。”
“严老师谬赞了，”小苍兰客气地答话，“还请您多指教。”
“嗐，”说起这个，严军不由去看苏子沐，“小苏知道，我很反对他们去唱流行。不三不四的，算不上什么艺术。”
“尤其是她那个嗓子，真是白瞎了，”严军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皱眉，带出了几分不赞同，“你别介意，现在很多流行乐都太商业化了，歌词无病呻吟，我做了一辈子音乐，听到这种东西占领市场难免心里有怨气。”
严军顿了顿，“不过我听过你的歌，倒是非常有艺术性。音律规整，旋律上口，歌词也言之有物...”
小苍兰还没来得及答什么，苏子沐站在一边喜笑颜开，像只得了路人夸奖的小金毛，嘚瑟地抬起下巴：“那当然！那可是我老婆！”
严军以为苏子沐又在这儿口无遮拦地散德行，猛地瞪了苏子沐一眼：“能不能正经点儿！”
苏子沐一缩脖子，却仍然咧着嘴偷笑。严军刚想再训她几句，余光瞥见小苍兰的脸微微泛红，神情间带着一丝羞涩，不像是她大学跟好朋友开玩笑的样子，心中顿时生出一丝疑虑。
他皱起眉，狐疑地看着苏子沐：“不是吧？你俩真在一起了？”
“那是！”苏子沐一脸得意地揽住小苍兰的肩，“配吧？”
严军沉默了几秒，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小苍兰又有才华又文静，举止得体气质不俗，怎么看怎么好。严军忽然有种自家养大的猪拱了颗水灵灵的白菜的无力感，心口隐隐作痛。他用手背抹了抹额头，感觉汗都下来了。
“你……好家伙的...”严军最终没你出来什么，叹了口气，掏出手机递给小苍兰，“加个微信，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小苍兰愣了一下，被苏子沐碰了碰胳膊肘，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严军收起手机，语重心长地继续唠叨：“苏子沐，好好照顾人家，小苍兰比你还小，怎么也算你学妹，别一天天欺负人家。”
“我哪有！”苏子沐立刻嚷嚷着抗议。
严军眯了眯眼，好似在衡量她这句话的可信度，最后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开口却只是对小苍兰说，“小苏是个不错的孩子，有时候是神经大条了一点，但正事儿上还算挺靠谱的...小苏在我这儿学了六年多，师徒如父子，多少也算我半个女儿。你们好好处，有什么事别硬扛着，该找我找我，能帮你们一把是一把。”
“别跟小苏似的，自己在外面死撑。”严军皱了皱眉，“我一把老骨头，但在这个圈子里还算有点人脉，让人见面称一声老师。等你们真的哪天有能力撑起半边天了，我再退休等你们孝敬也不迟。”
“知道了老师~”苏子沐习以为常地跟严军撒娇，好像这段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可小苍兰却暗暗把指甲掐进掌心，才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咽回肚子。这样在苏子沐眼里暖心却平常的话，父母爱子般的嘱托，她从未听到过。
语言是生命经验的容器，每个词语都在等待被命运注满。让乞丐在寒风中勾勒“奢侈品”的模样，他大约只能记起路人手里的新款手机；而富翁端详“贫民窟”这个词时，茶汤里倒映的不过是白瓷碗中漂浮的腌菜。词语的边疆永远受限于认知的版图，就像沙漠里的蜥蜴永远画不出海洋的轮廓。
此时无师自通般，小苍兰平生第一次理解“后盾”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