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色泽鲜亮的糖醋排骨摆上桌，香气四散开来。
江佑言举起酒杯在空气中与林启琛的轻碰，浅抿一口后，关切问道：“小淮今天去榕外报到，感觉还适应吗？”
林烬淮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礼貌开口：“老师们特别耐心，同学也都很友善。”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斜对面，“就是学校太大，我还不熟悉，多亏遇到好心的同学给我指了路。”
江舟手中的汤匙顿了顿，在碗沿轻刮几下才递到唇边。
陶婉怡忽然轻拍丈夫手背：“对了，小淮和江舟是同班吧？”
她转向林启琛：“要我说，不如让小淮搬来家里住。两个孩子结伴上学，总比住校好些。”
林烬淮指尖一颤，埋头喝汤。
“这怎么好！”林启琛搁下筷子，“就算不住校，我给他请个住家保姆照顾起居就是了。”
陶婉怡在桌下轻踢丈夫一脚，江佑言立刻会意：“老林你这就不对了，孩子才高二，独居怎么行？”
他笑着又给林启琛斟了杯酒，“再说小淮刚转学过来，有同龄人作伴也好。”
“可不是嘛。”陶婉怡夹了块红烧鱼到林烬淮碗里，“小舟刚刚还念叨，说放学要带他在校园里逛逛呢。”
突然被点名的江舟呛了口汤，抬起沾着水汽眼睛：“妈！”
陡然对上对面视线，他愣了一下，缓和语气：“……要是有林烬淮作伴，确实还挺好的。”
林启琛皱眉望着儿子难得鲜活的表情：“从前我总不得空，如今又要麻烦你们……”
“说什么见外的话。”陶婉怡打断他，“凭我和昕瑶关系，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偏头时眼尾笑纹温柔舒展：“小淮今晚就搬过来？江舟房间的对面正好空着。”
“会不会太打扰了？”林烬淮轻声问。
“这孩子，说什么打扰。”陶婉怡笑意更深，“你小时候‘小舟哥哥’‘小舟哥哥’地喊，抱着玩具熊来家里过夜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呢。”
听到这，江舟耳尖顿时泛上红晕。
林烬淮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
陶婉怡又往林烬淮碗里添了勺翡翠虾仁：“老林你就安心，今天下午放学后，就让江舟帮小淮把行李搬过来。”
…
正午，明晃晃的阳光漫过院墙，将地面晒得暖融融。
江舟单腿支地，朝墙边那辆自行车抬了抬下巴：“正好我骑了沈砚之的车，你骑我的。”
林烬淮点点头，长腿一迈跨坐上去，而后直直地抬起眸子。
被他用这样温驯的目光盯着，江舟心头莫名一跳。这林烬淮模样变化这么大，可性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怎么，不会骑？”江舟微微挑眉，问道。
林烬淮噙着笑：“我会。”
那你杵在这儿，是等车自己长腿跑吗？
江舟别过脸，脚下用力一蹬：“那走吧，两点要开班会。”
两个影子在路面上忽长忽短，林烬淮始终落后一个车身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斜后面。
江舟时不时用余光往身后瞥上两眼，只觉得愈发尴尬。林烬淮为什么不说话，难不成还要自己先开口吗？
虽然很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但现在在大马路上骑车，好像时机不太对啊。
“班会一般都讲些什么内容？”林烬淮突然打破沉默。
江舟一怔，车头猛地歪了一下，差点撞到路桩。他忙把车头扶好，回答道：“就那些事儿，成绩分析、学校活动，还有一些纪律方面的要求。”
谢天谢地，林烬淮总算开口了，虽然像是在没话找话。
“哦对了。”他补充，“还要换座位。”
林烬淮的目光落在江舟被风卷起的校服下摆，然后缓缓上移，看向他单薄但并不瘦削的后背，状似无意地问：“怎么换？”
虽然上午班主任已经跟他详细讲过。
见他问起这个，江舟的话音稍扬起来：“我们班的规则可有意思了，自己选位置，只要别太闹腾就行。”
“这样啊。”林烬淮食指轻叩着车把，拖长语调。
“是的呢。”
林烬淮稍加快了速度和江舟并行，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我刚转学过来——”话到一半又顿了顿，“能和你坐吗？”
说完他便垂下视线，似乎有点难为情。
这话一出，江舟下意识咬了咬唇，压根没料到对方会提这个。
自己和沈砚之、向庭禹每次换座位都雷打不动焊死在一起。但林烬淮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总不能抛下他。
四个人坐前后桌倒是刚好。
林烬淮见他久久不答，语气微沉：“这里我只认得你。”
“成啊。”
脱口而出的前一瞬，江舟瞥见对方紧攥着车把，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却也遮不住眼底的不安。
他鬼使神差补了句：“到时候把名字写一块儿。”
身旁传来声低低的道谢，余光里那人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江舟不自觉笑起来，不知怎么的，从见面起就梗在心底的那股闷气竟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
到学校后，两人在楼道口分别。
林烬淮要去办公室找小王拿校园卡，江舟先了回教室。
他刚在位置上坐下，向庭禹就兴致勃勃地转过身，带翻了桌面的笔袋：“这次换座位，咱们怎么安排？”
江舟心说果然像只上了发条的猴子。他把车钥匙还给沈砚之，慢条斯理地将滚到桌角的笔帽扣好，才开口道：“这次情况不同，多一个人。”
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江舟将林烬淮的事三两句话交代清楚，最后将手插进兜里耸了耸肩：“所以，接下来我得和他做同桌。”
“好你个江舟！”向庭禹眼睛瞪得溜圆，一拳砸在桌上，“没想到你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人。”
“淡定淡定，别那么激动嘛。”江舟抬手抓住他扔来的橡皮，“林烬淮和我是发小，他刚转学过来，我总不能不管吧？”
“发小怎么了！”向庭禹怒不可遏，“那我到底算什么？”
“好了好了，逗你呢。”眼见他气得随时都要炸毛，江舟忙憋住笑哄劝道，“其实我早想好了，四个人坐前后桌，也不用担心什么纪律委员调过来，天天盯着我们了。”
向庭禹呵呵：“小江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正说着，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王挟着教案三两步跨上讲台：“大家安静一下！”
班主任尾音未落，林烬淮单手勾着书包带出现在门口。校服衬衫被阳光穿透，隐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
一时间，教室里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紧接着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嚯——”
“要命……有被帅到。”
“这是咱们班的新同学，大家欢迎！”小王眉开眼笑，让林烬淮站上讲台，“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刻意放柔的嗓音里带着慈爱，江舟忍不住笑得把脸埋进臂弯。
林烬淮一手插在裤袋里，熨烫妥帖的校服领口随着他偏头的动作擦过下颌，显得轮廓愈发凌厉。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右边倒数第四排突兀停顿——江舟支着下巴眼带笑意，窗外的暖阳落在他翘起的的栗色发梢。
“大家好，我是林烬淮。”
八个字砸在寂静的教室里，小王举着花名册的手一顿，这就没啦？他还想让林烬淮再说点，这位同学已经收回视线朝他略一颔首。
“咳咳……大家要多多关照新同学。”小王用花名册扇了扇脸，示意他走向空位，“暂时坐在最后一排吧，班会结束后调座位。”
江舟看着林烬淮一步步往后排走，对方经过身侧时，指间旋转的黑笔突然脱力。即将坠地的刹那，笔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截住。
江舟仰起头，阳光从窗外漫过来，将浅色瞳孔照得近乎透明。
“谢啦。”
林烬淮将笔放到桌上，垂眸勾起笑：“嗯。”
打开投影仪，小王对着PPT开始讲班会内容。
班里同学借着找书的动作频频回头，偷瞄向教室后方。林烬淮却仿若未觉，只是支着下巴，视线穿过前排落在那道背影上。
江舟后颈竟然有颗褐色小痣。
讲台上，小王指着鲜红加粗的“早恋处罚条例”，突然拔高音量，掷地有声：“要是早恋被年级主任逮到，除了以往的两千字检讨，还要包干走廊清洁！”
江舟偏过头，在沈砚之耳边压低声音：“两千字检讨是给主任看的，拖走廊绝对是小王要求的。”
沈砚之悄声回道：“上次主任值周在我们班门口滑了个劈叉，小王肯定被他数落了。”
闷笑声里江舟后颈的小痣忽隐忽现，为了方便讲话，脑袋和沈砚之的挨得极近。
向庭禹竖着耳朵，听后面来来回回讲个不停，心里直痒，也想凑过去唠唠。
他刚转过身，就被后方冷冽的视线钉在原地，正撞进林烬淮黑沉的眸子里，登时一哆嗦，又转了回去。
忽然有纸团破空而来落在桌面。
江舟将皱巴巴的纸展开，是向庭禹狗爬般的字迹：“呵呵，你的发小看起来非常不友好！”
后面还画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林烬淮看起来是冷了点，但挺友好的。
他将纸揉成团，重新抛回给前桌。
江舟回头，就见林烬淮单手支着下颌，嘴唇抿成直线，草稿纸边角在指尖被反复折起。
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只要一无聊或者生闷气，就会下意识地折腾手边的纸 。
总不会是在生闷气，但小王讲得有这么枯燥？
想了想，江舟从作业本上撕下一角，提笔写到：“快听睡着了？每学期的班会都这样。你刚来可能不太适应，以后会慢慢习惯的。ㄟ( ▔, ▔ )ㄏ”
“帮忙传一下。”趁小王转身的间隙，江舟用手肘戳了戳后排课桌。
余思文接过纸条，表情怪异，探究的目光在他与林烬淮之间来回逡巡，看得江舟一脸莫名其妙。
传完纸条江舟就后悔了，他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PPT，似乎对上面的内容很感兴趣。
刚才是被附身了吗，自己为什么要加颜文字？自己怎么会画颜文字呢？这对吗？受不了了好弱智的行为……
没多久，江舟收到回信，蓝色便签上画着个比OK的Q版眨眼小人。
……算了，有人更弱智。
江舟嘴角抽搐，把便签塞进笔袋。
不过，传过去的草稿纸怎么变成便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