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选的日子终是到来,自黎明时,姚温他们便入殿进行点名、赞拜等流程去了。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而后由读卷官进行传阅,最后将选出的卷本进呈皇帝,由皇帝钦定御批一、二、三甲。
整套程序有条不紊,那日后,不少人明里暗里找姚温或者徐易打听,皆被这二人堵了回去。
待填榜官填写后发榜,今年的“三鼎甲”可谓后起之新秀。
这一年,姚温成了状元,徐易则拿了一甲第三的成绩。
姚温他们登科这年,正巧赶上祭孔典,连着释奠礼的鹿鸣宴空前盛大,监考官担任宴会司正,祭孔乐曲后,皇帝亲手为姚温授带。
那时的京师万人空巷,长夜如昼,人人都想一睹这俏状元的风采。后来也有状元,也有鹿鸣宴,却难以再现当时的热闹场面了。
殿选过后,便是授官,姚温做了翰林院修撰,而徐易因人手空缺,虽在翰林院挂职编修,实则去了礼部。
一步踏入朝堂中,从此风云际会,再不似少年时。
杨约在内阁中身为大学士,与首辅走得近,颇受陛下青睐,连带着他这两个弟子也受到诸多照顾。
姚温初时不大适应,可翰林院的另一位官员秦鸥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这是你寒窗苦读应得的。”
只是某日为了找杨约批公印时,他无意间瞥见杨约桌上的奏折。
奏折上详细列述了京师周边某地的情况,然后……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下面的内容,就被进来的杨约打断了,“姚温?怎么今日过来我这。”
姚温拿着手中的一道公文,“来找您批个公印。”
“行,我给你拿。”杨约说着,将那奏折放到一旁,弯腰从抽屉里拿出公印给姚温盖上。
姚温心中还想着那道奏折,犹犹豫豫问他,“先生,我方才似是不小心瞥到您桌子上的那奏折……”
杨约一愣,姚温连忙解释,“学生并非有意偷看!”
杨约失笑道:“你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那道奏折还不完善,我也还在不断润色修改中。”
姚温垂眸看向奏折,又抬眼瞧向杨约,“先生这是?”
杨约压低了些声音,他垂眸盯着奏折上清秀的字迹 ,缓缓道:“如今矿商横行,是故商者驷马高车而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内则患寡,外则患敌。”
“此其故何也?”他反问到姚温。
姚温反应迅速,答道:“在于财力难以分配均等,所谓朱门酒肉,路边冻骨,大抵如此。”
“实乃先王之法度,多不合乎方今之政故也。”杨约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话说到此处,杨约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姚温抿着嘴,默了半晌,“先生有何打算?若推行新法必然有阻滞之势……”
杨约摇了摇头,“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贸然推行只会打草惊蛇。”
“至于阻滞,呵,自古至今,变法者多以惨淡结局收场,但,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
近日好不容易办完一桩案子,高游因伤请了几日假,便待在府中休息。说是休息也不恰当,他闲来无事就在院中打两套拳,生龙活虎的好似个没事人一样。
夜里寂静无声,高游睡得不熟,翻来覆去琢磨杨约他们的动静,京郊县令时常向内阁提交报告,近些日子来更是愈加频繁,杨约……内阁那群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还在兀自思量着,耳朵却动了动,猛地扭头侧身,只见下一刻,一支飞箭穿窗而过,分毫不差落到高游方才所处的位置。高游瞳孔骤然缩小,提了剑便跑出房去。
院外只余寒风呜咽,老树斜影。
高游神色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将院子里都来回探查了遍,方才回屋。
回了屋,他拿起刚才那支箭矢,这箭并无太多特别之处,唯一奇怪的是,箭矢上似刻了个什么图案,只是图案太过细小,他并不能观察到。
是谁敢来刺杀左都御史?
又是谁能做得滴水不漏?
高游不合时宜地想起上一位左都御史:杜宇梁
杜家满门葬身于火海中,大理寺最后的调查结果是江湖寻仇,朝中甚至还有以此为由借机整顿江湖门派,肃清风气的,不过最后还是以招抚的手段解决地方上一些跃跃欲试的小组织。
但事实果真如此?为何皇上会不追究?
联想到那时杨约的一句无心之语,“陛下最是体恤臣子,可这些日子从未派人去慰问过……”
他紧皱着眉,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没有那么简单,他将箭矢装在盒中,把盒子藏在衣柜的角落里。可不知为何,他总是有莫名被人盯着的感觉,可回头望去,却空无一人……
高游想了想,决定试上一试。
第二日,他借由买书出府,只是出门距离书坊还有好大距离,他便突然折返,底下的小厮也纳闷,这位爷闹得是哪出。
高游一回到府上,便直奔房间中去,他打开衣柜拿出盒子,可是打开盒子时,盒子中空空如也。
仿佛昨晚的箭矢只是一场梦。
高游神色凛然,有人在暗中窥伺,或者说,这更像是一个组织,且不给留下任何把柄……
他怀疑杜宇梁满门被害的事情,同昨晚刺杀他的人有关。
想到这里,他当即撩起袍子,策马直奔大理寺。
结案的卷宗都封存在大理寺中,只有大理寺卿郭道衡才有权开启。高游身在都察院,办理案子时也会和大理寺打交道,与郭道衡还算熟识,走了后门让他进去查阅卷宗。
郭道衡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纵然私下给高游开了后门进去,也仍千叮咛万嘱咐,“看看就行啊,别说出去啊,也不能把这里的卷宗带走!”
高游拍了拍他,“你我也共事过一段时间,当知我不会这样,今日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份人情,这情我记在心里,改日若郭兄有事相求,我必全力相助!”
他在一个书架上找到了杜家案的卷宗,高游将卷宗翻来覆去,卷宗上记载杜家均是干脆利落一刀致命,刀口样式独特,在现有的武器库中难以找到,而现场只找到一块烧焦的布料。
布料烧得不成样子,上面隐隐约约有一部分图案,但在场人员无人识得这种图案,于是记录的小厮只能勤勤恳恳将其眷录在卷宗上,并不能多加解释。
高游看到这残存的布料,却是心神一震,他昨夜刚见到这完整的图案。
刺杀他的人,与杜家被害,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游将卷宗放回原处,循着卷宗标注再找找其他的线索。
他的脚步停在一处,这里存放的是十年前的悬案卷宗。这里会有线索吗?
高游随手抽出一卷翻开来看,这上面记载的原是京城中居住的一家惨被杀害,丈夫徐氏,浑身烧得不成形,作惊恐状,还有另一人作怀抱状,似是搂着什么,只是尸身破坏严重,不能再进一步勘察。
这一家三口只是平头百姓,男人就在拂衣阁做些跑腿的工作,正要与妻儿回老家时,不料却发生这样的悲剧。
他继续翻看着这卷宗,后面的信息便乏善可陈了。
高游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决定先回府,只是临走前,他瞥见了放在一侧桌上的书册。
好奇心驱使他翻开来,这是登记册,官员办案时难免需要调动以往的卷宗,所以有了登记册在册子上登记姓名与调动的卷宗,方便查询记录。
高游找郭道衡开得后门,正是免除登记这一处,若是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借阅卷宗留下记录,难保不会惹人怀疑。
他随手翻了翻册子,却看见了一个名字,徐易。借阅的正是十年前那桩三口灭门案的卷宗。
徐易……他忽地想起来,那三口之家的丈夫也姓徐。
看来是时候见见这位新晋的礼部员外郎了。
……
皇后执掌后宫以来,宽以待人,奖罚有度,又能调解妃子之间的矛盾,颇得宫中盛名。只是自打怀了孕以后,高枫便郁郁寡欢,高华心疼姐姐这副模样,可问她,又从来不肯说。
高华只好想,等到生了孩子后就好了。她瞧着姐姐闲暇时,便做起了针线活,问她做得什么,这时的高枫方才有了些笑意,“给孩子做些衣裳。”
高华嗔道:“姐姐,这孩子都不知是男是女,怎么就做起衣裳了?”
高枫摸了摸高华的头,“提前做着,心里也高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道:“华儿,委屈你了。”
高华看不懂姐姐眼中的深意,仍是笑着摇头,拿了毛线在手中绕成球团,“姐姐这话说得,能亲眼见着我这小侄儿出世,华儿心里可是实实在在的高兴。”
高枫不语,她的唇角仍然扬着,只是眼中多是凄凉。
宫中的一年四季并无太大的差别,偶尔鸡零狗碎的事情打发了,于是花开花谢,日复一日,连着人的生气儿也日渐消磨在这漫长枯燥的光阴里。
高枫的肚子愈来愈大,正是肃冬季节,难得来了兴致,她说,她想去外面看看雪。
丫鬟刚想去唤华姑娘陪着,高枫先拒绝了,“华儿这些日子照顾我辛苦了,让她暂且歇歇吧,只是去赏个雪,无甚大碍。”
皇后都这样说了,丫鬟自然再无二话。
高枫抬头,仰观那漫天飞雪,毫不犹豫走到雪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