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探出墙头,风一吹,沾了满身尘灰。
洒扫的宫女将落花拢在一处,马车疾驰而过,那方才拢好的花瓣复又散开来,于是她们又只得重新来过。
马车在宫外停下,从里探出个人来,他神色自然,自然而然下了车,往御书房走去。
几乎同时而到的两人也满头汗珠,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只顾着往御书房赶,唯恐慢了步子。
皇帝的御书房连着寝宫,承旭强忍不适,坐在案前翻阅今早送过来的奏折。
不过一早未去,那事情便一箩筐似的累积起来。
承旭批到一半,端过案前的茶碗小小抿了一口,偏过头又咳嗽起来。
他实在撑不住了,觉得头痛欲裂,旁边侍奉的太监机敏,忙给他递了个靠枕,让承旭不至于直接趴在冰冷的桌上。
“陛下,奴才扶您去寝宫里歇着?”
承旭刚想应,哪不妨却听外面传报,“工部尚书、礼部尚书求见!”
承旭皱了皱眉,他挥挥手,示意太监把靠枕收下去,自个儿深呼吸了口气,勉强调整状态了后,这才让那二人进屋来。
……
桃源处。
周檐自告奋勇揽了砍柴做饭的活,作为道人收留他们的答谢。
刘老狗也不好意思只吃白饭,便也做些洗菜之类的活计为周檐打下手。
这处桃源似个农庄,但这偌大的地方似只有道人住着,周檐一边择菜,一边不忘和道人套近乎。
“您一直住在这吗?这桃源的风景怡人,倒是个宝地。”
道人一笑置之,他从旁的水池里舀了瓢水,细细侍弄着门前的花花草草。
“安于一处,纵使此处再美,也不如天地之间来去自在。”
周檐抽闲拿手背抹了把汗,“大美山河,若此生不走一遭,却也算遗憾。”
道人对此赞同。
刘老狗跑过来道:“厨房里熬的粥似乎快好了。”
周檐闻言,将手里的活计交给刘老狗,“你帮我先弄一弄,我去把粥给姚温盛过去。”
刘老狗原想自己去给姚温端过去,哪想得周檐如此殷勤,他犹豫了会,便见周檐已然奔过厨房。
刘老狗在原地眨眨眼,这人说是做的人情,难道这也是人情的一部分吗?
道人笑了笑,兀自拢了袖子,朝刘老狗道:“他刚才把菜择的差不多了,你同我去打只山鸡罢。”
“啊?”刘老狗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以为您只会吃素呢。”
道人摆摆手,“鸡肉还是能吃的,这里的山鸡做汤味道鲜美,带你们尝尝这山珍,走吧。”
“哦哦,好!”刘老狗搓着手,把周檐刚刚择的菜都给放到门口架子上后,便跟着道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周檐熬了小米山药粥,盛了一碗出来,碗中冒着丝丝热气,周檐闻了闻,还挺香。
他颇有些可惜,原还想熬莲子粥的,莲子粥可安神助眠,姚温每次熟睡时总皱着眉,偶尔还会嘟囔几句。
可惜食材有限,周檐便就地取材给姚温做了山药粥。
他端着粥进到卧房时,姚温斜倚在床边,兀自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温静下来时,如同一幅画般赏心悦目。
“怎么起来了?”周檐端着粥坐到他身边。
姚温往旁挪了挪,给周檐让了位置。
“这是什么,闻着好香。”姚温问道。
周檐笑道:“小米山药粥,我给你吹吹凉气,别烫着了。 ”
姚温也笑,“你把我当成什么娇生惯养的少爷了。”
周檐舀了一勺,仔细吹了吹,喂到姚温嘴边,“张口,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姚温就着周檐的手喝了口粥,神色间流露出惊喜之色。
这碗粥的食材再简单不过,由小米和山药熬制,山药炖的酥烂,入口即化,搭配小米慢熬成粥,可称色香味俱全。
“瞧不出来啊周檐,你竟还善庖厨之道 。”姚温咽下热粥,唇齿间残存着粥香。
周檐见他喝了下去,便又喂他一口。
“好吃你多吃些,从前跑江湖的时候从一个大厨手里学来的手艺,没成想现在也用上了。”
姚温道:“给我这个病人做粥,可惜了大材小用。”
周檐忍不住揉了揉姚温的头,“我发现你这人喜欢自贬,给你的粥也是花了心思的,怎么能叫大材小用。”
姚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竟忘了躲开,叫这浪荡子给摸了头,于是嗔道:“你怎么老喜欢动手动脚?”
周檐挑了挑眉,坏心思顿时起来,他放了粥,又朝姚温的头揉去。
“你若说我动手动脚,那我便奉姚大人的令来动手动脚咯。”
姚温:“……”
姚温:“那算了,你油嘴滑舌,净欺负我不会说话。”
姚温:“我还要再喝些。”
周檐还想再贫嘴,可姚温说了要再喝粥,于是他闭了嘴,搅了搅粥,复又给姚温喂去。
“这是第几日了?”姚温问他。
周檐算了算,他们来这已经三日了。
三日啊……
姚温又低头沉思,一缕青丝也随之垂了下来,他胡乱撩起来,心中忧虑。
周檐瞧他这样,心里想的什么悉数都写在了脸上,于是安慰道。
“你且安心养好伤,你那些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健健康康回去,也莫要他们平白为你担心。”
姚温扯了扯嘴角,这人安慰起人来一套又一套的,小范的能力有目共睹,这一趟下来,他也觉得范饮溪做事愈加可靠。
更何况小邱和陆推官他们,若是不信任,又岂敢将大大小小的事物托付他们,亲身来赴落霞县。
但他也怕出了纰漏,功亏一篑,如果还由此累及到其他人。
……
落霞县似乎无事发生。
耿府内,耿琨给囡囡打点好了一切。
囡囡还晃着手摇鼓,“阿公不跟我一起去姨婆婆那边吗?”
耿琨眼中含泪,“阿公在这里等你。”
他眼一眨,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他急忙用手拭去眼泪,强作欢笑道:“你的盘缠行李都带好了,银两也管够,在那里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啊。”
囡囡睁着眼睛,不大懂阿公的话。
“快,快去吧,别误了时辰。”耿琨把囡囡送到马车上,催促着车夫快些启程。
唯恐自己舍不得这宝贝孙女。
亲手送走了囡囡后,耿琨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整个人的精神气也没了。
两日了,还是没能抓到姚温。
他送去京中的信也石沉大海。
那些人已然把自己当做了一枚弃子。
遣散了家里的下人,耿琨寻了根白绫挂在房梁上。
他套好了绳索,脖子伸进绳索里去,两脚一蹬,把那木椅也给蹬倒在地。
失去了木椅的支撑,耿琨下意识在空中挣扎起来,就在快要窒息时。
一道身影眼疾手快,从下面抱住耿琨,硬生生把他从濒死的边际拽了回来。
耿琨跌落在地,捂着脖子上的勒痕剧烈咳嗽。
范饮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一张捕令,特意抖了一抖,凑到耿琨眼前,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耿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官兵鱼贯而入,将耿府围得密不透风。
官兵们从耿府的暗道中发现了其余的真正卷宗,坐实了耿琨虚报瞒报税粮的事实,耿琨也将被押至云中,进行更进一步的审讯。
耿府这边暂且控制住,吴家矿场那边的吴二也跑了路。
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还未等他逃出城去,便被范饮溪给抓住了。
抓他时,这人吱吱哇哇乱叫一气,拼命摇着头要和耿琨撇开关系。
范饮溪不理他的叫唤,把人五花大绑了也押进囚车里去。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收获。
过来的一个官兵称自己在野外发现了辆马车,车内载着的是个小孩子,瞧着往洛城那边去了。
范饮溪愣了愣,他叹了口气,而后吩咐道:“派几个兄弟暗自跟着,看看去了哪里,也护着点人的安全。”
几人面面相觑,但既然是同知大人吩咐下去的,也得尽心尽力办了才是!
收尾工作在井井有条的进行着,唯有一件事让范饮溪不安。
“你是说,姚大人应该不在落霞了?那他去哪了?!”范饮溪焦急的问耿琨。
耿琨双手束了镣铐,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以为,自己让姚温逃去云中了。
……
“不行,掘地三尺,也得把姚大人找出来才行!”范饮溪皱着眉,心中这么想着。
姚大人到底去了哪?
桃源处,道人和刘老狗手中提了山鸡而归。
刘老狗头上沾了几根鸡毛,却也掩不住他兴高采烈的模样。
周檐从卧房出来,便瞧见这两人狼狈却又欢喜的神情。
“会处理这鸡么?”道人朝手里的鸡努努嘴。
“会,交给我吧。”周檐接过鸡道:“你们快去洗洗身上,这味儿太冲了。”
刘老狗不信邪似的在自己身上四处嗅嗅,道人置若罔闻,摆摆手便去了姚温的卧房。
“如今感觉怎么样?”道人笑呵呵道。
姚温气色比之前要好许多,他撑起身子道谢,“蒙您照顾,是要好的多了。”
“对了,我们明日能回去了吗?我实在担心……”姚温欲言又止。
道人挑了挑眉,“你的身体怕是还做不到下地,但我这也并非全然与世隔绝,你若想写信给他们报平安,尽管跟我说便是。”
姚温颔首,“那有劳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