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山雨欲来风满楼。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晨曦未至,晓日隐于远山之下,但听那哟喝声竟串街走巷,竟比公鸡打鸣更为嘹亮。
吏部尚书是个快要致仕的老头子,他刚买了个烧饼,迎着旭日东升,悠悠走入宫门。
来上朝的面色各异,各怀心事。
老头子咬了口烧饼,嗯,味道不错,待会下了朝再买点回去给孙孙吃,他这么想着,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霍大人。”徐易朝他行礼,他们官阶大抵类似,这一礼是为长幼有序。
“小徐啊。”霍老头咂了咂嘴,他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拍了拍徐易的肩膀,“年轻有为哟,接下来的风头可要转一转了。”
徐易回他道:“徐易不敢,所为臣子,自然以陛下为重。”
他状似无意,“霍大人,今日怎么不见段侍郎?”
霍老头意味不明哼了一声,朝某处努了努下巴,徐易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吏部右侍郎:段嘉玉,正和身旁几位官窃窃私语。
不凑巧,那一堆全是议礼的反对派。
徐易心下明了,这段嘉玉刚新晋了侍郎,倒是迫不及待去巴结高家了。
高家为当朝太后的母家,以三公之一高游为代表的反对派。
高家把握权势并非一朝一夕,先帝在位时尚有内阁一干人与其抗衡。
后期内阁主要官员皆因变法失败或下狱或远离朝堂,元气大伤,没了制衡的对头,高家借着皇后名头风光一时。
至新帝即位,高后登太后位,高游以辅佐之名位列三公,权势滔天。
如今新帝要将生母抬为太后,意味着此后国内将有两位太后,一山还不容二虎,高家自然不允许还有别人来分一杯羹。
昨日礼论,反对派言之凿凿,更有的甚至要当场撞柱,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他们所说不过围绕新帝生母身份不及太后,不可进封与原高太后并列。
这事儿一直闹到现在,归根结底,反对的多为太后母家及相关朝臣,不过是为了维护本家的利益罢了。
议礼之论,就如杨约所言,不在礼字,而在利字。
就在这时,一位小厮小跑来,贴在徐易耳边说了几句。
徐易略有惊讶,但嘴角亦不自觉扬起,他道:“替我谢过先生,此事过后必有重谢。”
京外有座山,名曰桥山,历代均有闲情雅致的隐士隐于此处,杨约沿着盘旋的山路向上,来到一处门前,他对坐在门口折狗尾巴草的门童道:“烦请小友通报一声,就说弟子杨约有事相求。”
朝上不出所料,仍是鸡飞狗跳。
以高家为首的一派专门请了儒士过来论辩,而以徐易为首的赞成派也不遑多让,皇帝坐于高堂,冠冕琉珠掩去了帝王的神色,愈加扑朔难测。
当然,也有像霍尚书这般看热闹的,时不时从袖里掏出吃剩的烧饼,四下里扫扫,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偷摸吃上一口,那嘴巴抹了油般发亮。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却听门外宦官嗓音清亮,“儒生林岸生求见!”
听见这名字,众人先是顿了下,年轻点的或许不了解,但霍老头眼睛瞪得发直,他艰难的吞下嘴中最后一块烧饼。
林岸生,先帝帝师,名满天下的大儒,后辞官隐居,再不出世。
这徐易什么本事,竟能把这号人物给请出来。
只见这人仙风道骨,进了殿,先给皇帝行了礼,这才看向徐易,那眼神中除了慈爱,还多了一分打量。
似乎是想看看,自己这徒孙如何。
目光扫过朝中众人,对上老同事霍老头的视线,林岸生不疾不徐道:“林岸生此番,乃为明礼通变而来。”
......
朝中任它风云诡谲,地方上仍是一番风平浪静的模样。
刘折木伸了个懒腰,随手扯下一片窗前的绿叶,放在手里把玩。
副司何萤刚听了大八卦,这会儿兴致冲冲过来和刘折木分享,“听说了没,布政司门口倒了个妇人,还是落霞县的。”
乍一听到落霞县,刘折木眼皮直跳,“然后呢?”
“姚知府揽了过去,说要彻查那吴家矿场。”
刘折木只道这人不知天高地厚,强龙还怕地头蛇,吴家矿场明面上是吴家运营,背后或许还有个耿琨,或许还有......
他打了个寒颤,那就但愿只有个地头蛇罢。
何萤也撇了撇嘴,“要我说,老大您明知道那耿琨有问题,为什么还不抓捕。”
“啧。”刘折木拍了他脑袋,“就说你笨吧。”
他神色复杂,“没证据啊,人证物证都没有,以往哪次没去查过,民访也有吧?有结果吗?”
“搁那路上随便问个人,个个说他们县令要行无为之治,不干扰他们。”
“物证?他们那县府的卷宗也看了吧,就除了卷宗,什么都没有。”刘折木讥讽道。
他兀自分析,“你就看这次妇人这事,要查,顶多也就是查到矿场身上,姚温就算猜得到耿琨身上,也难有证据......”
何萤倒是呈不同的看法,“不一定吧,姚知府以前也是个顶大的官,肯定有手腕。”
姚温......刘折木虽不在京师洛城,但托督察院的关系,也对这人有所耳闻。
姚寄言,18岁通过殿选成为最年轻的状元,随后入翰林院授修撰,这人本该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的.....命运无常,哪曾想那天之骄子,如今竟也跌落云中。
刘折木叹了口气,听闻前段时间段嘉玉新晋了侍郎,姚温若真要啃这硬茬子,势必会得罪段家,纵使他从前是个翰林院修撰,如今也不过一名势小力单的知府,如何敌得过京城侍郎。
他想了想,对何萤叮嘱道:“姚温此番彻查,少不得要实地走一遭,派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去,若有任何进展,立即汇报过来。”
何萤领了命,正要下去安排,刘折木又叫住他,“等等!”
“老大,还有什么事吗?”
刘折木眨了眨眼,“让人盯着的都指挥司呢?”
“怎么今日还不见汇报?”
何萤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都指挥司那边都是杨羡负责的。”
“嘶......”刘折木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妙,他挥挥手,示意何萤先下去。
而此时的校场内,杜眉上下打量着杨羡,看得杨羡浑身不自在,他挣扎道:“哥们,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您行行好,放了我。”
杜眉冷哼一声,“你不是好奇想看吗?诺,让你看个够。”
杨羡陪着笑,“看完了看完了,我能走了吗?”
“不行。”杜眉摇头,“等我们总兵来了再说。”
杨羡一听,怎么还要惊动总兵,这回去了可如何向老大交待,“不用了吧,就这点小事,就不用惊动总兵大人了吧?”
杜眉一笑,他笑起来像个白脸书生,“乱闯校场。涉嫌探听军中机密,这事儿可不小。”
他们正一来一回拉扯着,周檐则不动声色掀了帘子进来。
“周将。”周檐应下,他看向杨羡,“这谁?”
他话是这么问,但心里跟明镜似的,杜眉答他:“闯入校场的贼人,我把人绑了等您来审呢?”
“哦?”周檐似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我这校场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看的。”
周檐一边说着,一边朝杨羡走近,他猝不及防出拳,可杨羡反应灵敏,挣脱束缚迅速闪开。
周檐见状收势,“倒是有两把刷子。”
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回去跟你们老大如实汇报,把我这的穷样都给汇报上去,他能送人一套房子,还有闲心往我这安人,不如把该抓的给我抓了,真到走投无路,我也不介意当个土匪把他衣服当了充作军饷。”
周檐今日心情不佳,杨羡见他松口放人,忙不迭告辞,生怕这人阴晴不定又反悔。
“周将,出什么事儿了?”杜眉看他表情阴郁。
“第一批来的兵器,运到灵山县就被人劫了。”周檐愤然,如今军内兵器皆为老式,且大多生锈迟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冒着风险自掏腰包买的,如今还被人劫了!
此番,他定要好好去查查,到底谁在从中作梗!
这头的姚温,刚在范饮溪的帮助下置办好房产。
自己这一去,少说也得要个半月才能回来,司内事务仍不能停滞,他于是安排了邱逸重和陆休留下,自己带了范饮溪和司内几个会武功的弟兄同行。
幸而大部分的卷宗杂事都已亲自过目,如今剩下的也多是寻常的劝课之类。
在京里混得久了,总也知晓人心险恶,故而在出发前,他把这里都打点叮嘱好,出于此前路上被追杀的阴影,他让范饮溪隐去真名,又另外雇了几位镖人护行。
行李盘缠早已收拾好,姚温不自觉掏出袖中的短哨,那短哨是在城隍庙时,遇到的不平道人所赠,那时,不平道说,他的劫也是他种的因。
这因......姚温未免苦笑,若是因为当初变法时颁行的矿物税,那还真是他所种。
但姚温全然未惧,无论接下来是否真如那不平道人所言,他亦会将路走下去。
姚寄言本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