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山州地形呈“两山夹一川”之势。
此地接壤焦黄荒原,黄土覆盖大地,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北面峻隆的是矮山山脉,南面突兀地钻出一座雁回峰,中间穿过沧凌江,由东向西串珠似的分布着一系列城池。
在乘舟梦的法力加持下,原定五月二十一日到达的秋声城二十日就到了。
掀帘眺望,只见高达四丈的城墙厚实而平静地立在天地间,久经风霜的墙体灰黄无华,城门顶修有谯楼,飞檐斗拱,屋脊装饰着神态各异的雁鸟,“秋声城”三字雄浑力劲地刻在正中。
此时城门大开,一人着沧凌派制式素衫站于最前方等候,落后他一个身位的中年男子气质儒雅,衣袍亦简约,依稀可见雁形暗纹随风翩翩。
“各位远道而来的同门师侄,一路辛苦!在下沧凌派驻秋声城管事目非昔,以目管事相称即可,邻日长老先行一步,托我照顾大家,一会便带大家先去客栈安顿。”
目非昔青年模样,然而长得尖嘴猴腮,声线细细地端着,不知在心里过了几遍才说出这串场面话,嘴里的油花藏不住,又凑过去小声补了一句:“这试炼急不得,夜里听点小曲儿看看丰乳肥臀的女人才是正道,是不是,各位同门,我一定安排好。”
他搓着手讨好地笑,一对鼠眼不停地挤弄,没等目瞪口呆的弟子们想出来该作何回答,马车里已经翻出一把红刀:“说的什么话?目管事,小心你的烂嘴!”
陆麟川本以为他折师姐会阻止一番,然而逆回川越过帘布直往外闯,折回川还给她掠阵,全然忘记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哎哟——”
单马尾姑娘一步跃进,刀尖顶到喉头,划拉出一条血线,只凭筑基期的修为,就骇得金丹期的目非昔连连后退不敢吱声。
“我的姑奶奶你冷静点!”闻夜月跳下马车打圆场,“目管事,我等是来参加新筑基弟子试炼的,寻花问柳之事不必再提,带我们去客栈吧。”
目非昔从袖笼里摸出一条粉色的帕子擦了擦冷汗,喏喏应道:“是、是。”
“真是不解风情的妮子。”又一道声音插进来,宿草秋大摇大摆地下车,金贵的鹿皮靴踩在黄土地上,他嫌弃地撇了一眼:“什么破地方还要小爷亲自到场,真烦,小目,你今晚就给我送几个姑娘来。”
目非昔和乘舟梦的上下属关系在场人都门儿清,宿草秋使唤起来毫不犹豫,尤其是在逆回川瞪着他的时候,小胖子心里得意,还要添油加醋地要求:“要那个,最好的花魁,一千下品灵石够不够?”
表现过头了,另一辆马车里的女弟子噗呲一笑,嘲讽道:“宿师弟别装了,一千下品灵石都够你把整座青楼包下来了,没想到您毛都没长齐还有这雄风呢。”
宿草秋恼火地转头,逆回川也哈哈大笑,目非昔想笑又不敢,倒是那中年男子开口解围:“宿小友愿意一掷千金,那确实是花魁的幸运。
时候不早了,各位沧凌派的高徒暂先安顿一番,此次试炼亦为秋声城求援,明日接风宴详谈,作为秋声城城主,我代表城内百姓谢过仙人相助。”
寒江雪往身上贴飘浮符和隐匿符时,正好听到这秋声城城主无困风霜说话的尾巴,心中一忖:此人说话圆滑,不好相与,那点头哈腰的管事还挺适合探探情报。
他熨帖的徒弟先一步下了马车,掀了帘子:“师尊,我扶你起来。”
换作平时他就伸手等对方拉了,但是今天不知怎地,寒江雪想证明证明自己,于是拒绝道:“为师贴了符,你出去吧,我一会跟上。”
陆麟川不明白他师尊为何要费老大的劲儿自己起来,倒也依他,只是偷摸贴在帘子外边听里面的动静。
车厢内衣料摩擦声、手扶木壁声、靴子触地声胡乱地响,很快冒出来一声惊呼,黑发少年就及时往里一捞,准确握住那只微微出了点冷汗的手腕,把他师尊牵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陆麟川没有说话,只是安抚地扶稳了。
这时候,隐匿符开始生效,寒江雪的白发如烟隐散,整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陆麟川虽然一直看着,师尊彻底没影的时候还是慌了一下,手捏紧了,掌中如空无一物,对方过分纤细的手指和柔软的皮肤的触感却实实在在。
……光天化日之下,无人可见,如此亲昵,当真是偷情也似。
小龙一甩脑袋,把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扔出去,那边寒江雪已经恼怒地抽回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猫爪儿的力气。
因为用了飘浮符,现在寒江雪就像一只轻飘飘的风筝,来一阵风就可以吹走。思忖再三,他还是把手搭在了自家徒弟肩头上。
比刚来时结实多了,他暗暗掂量,不过孩子的底子本就好,三月时的小瘦猴养了些膘回身上,现在也算是身高腿长少年郎了。
陆麟川感受着肩头的重量,缓缓地走,路过那群吵吵闹闹的人时,他向闻夜月使了个眼色,对方了然地摆手,略一遮掩,他便顺当地牵着风筝寒往客栈去了。
两人沿着秋声城的主干道走,奇怪的是,晚饭前后的时间,城中却一片沉寂,枝叶萧索,黄土扬沙,路边商铺关的关倒的倒,旗杆子折在地上,风声冷瑟,陆麟川撑起一把伞。
街上百姓稀少,罕见的一两个人也是行色匆匆心事重重,身上还缠着纱布,布料上层层旧痂渗着新血,恐怕是穷苦人家又常常带着伤,舍不得每一次都换新的包料,一直沿用,都缠出包浆了。
寒江雪看得心里不是滋味,作为华夏国现代社会的一员,他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平时见义勇为还得找机会,这伤叠伤的绵绵痛苦当真叫人惊而疼。
想来这些百姓是受了兽潮的影响,观那房屋受损的状况,这些城外的妖兽应该是闯进来肆意破坏了一番,损毁严重的商铺多带有雁形徽纹,同城主衣摆上的雁鸟有八成相似。
陆麟川还在往前走,寒江雪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其停一停。
前面是一个路口分岔,右边是客栈的方向,左边远远传来尖叫声和沉闷的击打声,喧闹着奔向他们,陆麟川反手牵实了寒江雪,轻巧地往旁边一让,就见一伙男的女的都有的人飞快地冲了过去。
这一堆子人,仔细辨认,是一群人族男子在追一名容色姝丽的狐耳姑娘。
寒江雪嚼了嚼脑子里这个想法,发现他之所以惊奇这些男的都是人族,是因为刚才一路上,见到的百姓多少带点妖相,就像狐耳姑娘那样,还有角落里的小乞儿,有些乞丐连人形都维持不全乎。
咋一见到这么几个全身没带点尖耳朵彩羽毛的人渣,还挺惊奇。
思罢,他微微一笑,顺着陆麟川握他腕子的手,化神期的神魂力量席卷而上,他养了得有小两个月的龙崽子十分配合地催动火灵根,灵气汇聚掌心,听话地受寒江雪指挥,与它们的主人一样乖巧。
顿时黑发少年身周灵光莹闪,繁星般坠向那团乱糟糟的人,精准地甩在臂膀子膝盖弯上,只见几个人渣被打得左支右绌晕头转向,还找不着敌人在哪。
陆麟川心想,我师尊可真帅。
星光追到狐耳姑娘身上时,凶比利刃的灵气团子一转轻柔如脂粉,簌簌飘落在她受伤的皮肤处,很快应了对方的召唤融入体内。
姑娘愣了愣,古怪的神色一闪而过,被寒江雪敏锐地看在心中。
很快,她就调整出感激的表情,朝陆麟川这边款款相拜,褴褛纱衣掩不住的小臂上,一只艳紫色的水晶大镯子极其夺目。
谢过恩人,狐耳女便飞快往反方向冲,追逐她的人族男子们还没从灵光里脱身,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了。
“妈的,抓不到这个女的人数不够啊,一会儿回去管事他……”
另一个人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大嘴巴,骂道:“闭嘴,蠢驴,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人自知失言,不敢回嘴。
趁他们嘀咕之时,陆麟川也迅速离开,拉着管了一桩闲事的寒江雪去客栈休息。
***凑字数的新年番外。正好是元宵节前后。
灯火人间(上)
寒江雪最近在研究幻梦符,一种据说触发会陷入迷梦的灵符,他想把它改成大型幻境套符。
边写边扔,很快地上就撒了好多半废不废的符纸,寒江雪没管,反正他徒弟会收拾的。
但是今天很不巧,陆麟川正在冲击炼气三层,身上灵气四溢,还没走进东阁,就把地上的符文引动了。
只听哗啦啦一片纷扬声,孩子仰面栽倒了睡得人事不省,寒江雪急着去拉,也一起摔到奇怪的幻阵里,昏去前他心想,才穿过来几天啊,不会像上辈子那样随随便便地死了吧。
“可能这就是命吧。”他喃喃道。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身体轻松了许多,就好像没有病痛一样,飘飘如幻,一下子惊醒。
寒江雪猛地坐起来。
他很自然地往床头一摸,房间里的吸顶灯啪地亮了,左右扫视,自己竟然身在上辈子z城的卧室里。
“难道穿越成什么小说里的师尊只是我做了个梦?”寒江雪摩挲着下巴,“还挺喜欢那只小龙崽子的。”
然后他低头,就看见刚才提到的小龙崽子正躺在身边,昏得七荤八素,一对粉里透青的角立在脑袋上,愣愣的,好像在问他这是哪儿。
“大概是乱扔的幻梦符出了岔子了。”
寒江雪拍了拍孩子,对方迷迷瞪瞪地醒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疑惑着试探道:“师尊?”
“是我。”
“师尊,你的头发怎么了,”陆麟川蹭地翻身起来,“这是哪儿,好奇怪的房间。”
“唔,这里是……川川儿,你相信穿越夺舍一类奇闻不。”
“以前听侍女读过话本。”
“为师便是穿越夺舍来的,这个是我上辈子住的房间。”
陆麟川揪住他的睡衣袖子,是长袖,没摸过的触感,紧张道:“那你会离开我,回到这里吗。”
“我在这里已经死了,回个屁。”寒江雪没好气地说,孩子怎么老是没安全感。“咱俩是跌进幻境里了,应该是取我上辈子的记忆起的阵。”
他用另一只手看了一眼手机,只有两条老头子的微信。
蓑笠翁:除夕快乐小雪儿,爹晚点回
蓑笠翁:[转账]请收款
“今天是除夕啊。”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同时看向窗外,暮色四合,天边红火云霞一片喜庆,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放了烟花,流光溢彩点亮了黑峻峻的城市高楼,闪烁着奇幻色彩。
寒江雪心血来潮,决定带孩子出去采购,让他见识见识现代世界。
陆麟川像个人偶娃娃一样任他摆弄上车,穿着师尊小时候的衣服。他骨架比较大,寒江雪十三岁的衣服套不下,只好拿了更大的,两只袖子可长。
现在,他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极力维持表面上的镇静,实则爪子已经紧紧揽住了开车人的腰,对方浑然不觉,还在呜呜地疯狂加速。
好久没摸过自己心爱的改装机车了,寒江雪兴奋至极,恨不能直接飙到时速三百六,好在他勉强记得他们是要走大马路去超市买点东西——他还特意挑了个远的。
“师尊!!”陆麟川破防了,他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经历过这架势,人都傻了,恐惧的声音在高速风流中急剧变形,就听哔的长长一道擦地声,到地方了。
两人已经在商场里了,除夕的下午,超市冷冷清清,大家都回去过年了。
但还是有那么几道视线钉在陆麟川头上,那里有一对突兀的龙角。在这个幻阵里,他们都没有修为,龙角自然也收不回去。
陆麟川感受到那些不怀好意打量的眼神,越来越往寒江雪身上贴,然后被自家师尊拉着手,直接走到两个正在指指点点的大妈面前:“好看吗。”
大妈有些尴尬:“呃……我们就是看个新奇。”
“我弟弟。”寒江雪举起徒弟的手,“很可爱,头上的角是我做的,你俩要是喜欢,留个电话,报酬就割你那长长的舌头吧,反正还会长的不是么?”
陆麟川听懂了,骂她们长舌妇呢。
“你这年轻人!”那两个自讨没趣,骂骂咧咧地走了,也是没想到有人这么较真。
“师尊,那边好像有很多……冠,我们买一个戴上吧。”
寒江雪拍了拍他的脑袋:“怕什么,让他们看去呗,能咋的。”他想了两秒钟,又补充道:“要不咱们挨个过去骂人。”
“为师以前也怕别人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