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有些旖旎的氛围就这么被煞风景的886一嗓子嚎散了。

温若顾不得思索他对凌千阙情绪的挂念是源于什么，垂眸凝视对方，这个角度看过去，凌千阙纤长的睫毛掩去了他那双总是透着冷淡的眼瞳，搭配上红润的唇，无端显露出几分柔软与脆弱。

他想了想，轻轻揉了揉凌千阙的发丝，说：“哥哥你别伤心，就算凌爷爷不在了，也还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和外观不同，凌千阙的头发摸起来软乎乎的，像是某种小动物。

相比之下，他幽幽抬起的眼眸显得格外冷淡、疏离。

凌千阙表面上和平时无异，心里快被温若这番话气死了。

自从“苏言秋”出车祸以来，每每同他相处，凌千阙总会觉得这位与他一块长大的苏家少爷身上有些不对劲，就像是换了个人。

起初他没多想，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异样的细节，甚至觉得自己是加班太多魔怔了，而那些他觉得不对劲的细节，也一点点在记忆中淡化、消失，有时候他回忆曾经的苏言秋来与现在的进行对比，竟发觉二者并无不同，先前怎么看怎么不一样的种种细节，在他的记忆中糅合在一起，拼凑出一个有些陌生，却挑不出问题的“苏言秋”。

凌千阙不知道他所处的只是数据构成的小说世界，模拟系统会自动修正可能会使修改员暴露身份的细节，通过包括但不限于修改角色记忆等行为确保修改员身份不会轻易暴露。

因此修改员不得暴露身份这一点，至今还只是一句未被触犯过的，可有可无的规则。

由数据构成的人们，不具备独立思想，行为被代码驱动，是陪修改员演一出戏的工具。

温若头一回连接体验舱进行小说修改，漏出的马脚确实不少，但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纰漏，按理说凌千阙也该像其他角色一样被纂改记忆，模糊对温若偶尔不完全贴合角色的行为的怀疑……

可是他没有。

凌千阙记忆中的“苏言秋”和他眼前的温若扮演的“苏言秋”并无不同，模拟系统的修正堪称天衣无缝，他数次怀疑，心中一道微小的声音也数次告诉他，暗示他：你想多了，苏言秋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他就这么同模拟系统插入的意识对抗，想方设法地抓温若的小辫子，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没错。

试探着试探着，凌千阙渐渐对藏在“苏言秋”皮下的另一人滋生出无限兴趣，想要了解他、接近他、将他的假面剥下来，让他毫无遮挡地与自己坦诚相待。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令他生出一种难以忽视的满足感。他的自我认知由系统造就，此前从未对自身产生怀疑，但在对另一人的渴望、探求下，近乎固执地认为，这份渴求，带给了他真实的，属于人的情感。

就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被找回，让他从此不再残缺。

在此之前，他与按照指令行事的机器无异。

他不明白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然后顺从本心，去追寻那抹唤起他真实情感的身影。

凌千阙近乎痴缠地想要试探出更多属于苏言秋躯壳中那人的气息，可是那是只狐狸，很少露出马脚，那点破绽就像是在人肌肤上轻轻一扫的狐狸尾巴尖，细微的瘙痒过后，就被妥帖地掩藏在皮囊下，只能从眼角眉梢间瞥见些许模糊的影子，十足的磨人。

就像现在这样。

凌千阙本以为这一次能揪住狐狸尾巴，孰料狐狸只是晃着尾巴引他过去，待他伸手欲捉，狐狸摇身一变，再度披上了“苏言秋”的皮囊。

他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夺门而去，徒留温若一头雾水地僵在原地。

温若不知道凌千阙这成日怼天怼地嘴里淬毒的人内心想法如此丰富，只当是他刚刚说的话又踩了雷，把这炮仗气走了。

在凌千阙离开的原因上，866的想法与温若如出一辙，其余的部分则令温若难以苟同，它透过温若的眼睛凝视凌千阙的背影，嘀咕：【怎么会这样？我感觉他挺喜欢你的呀……】

温若无语凝噎，没把886的说法放在心上。

以凌千阙的表现来看，他喜欢苏言秋的概率比他们达成五星结局的概率还要低。

温若的感情经历宛若白纸，但得益于爱观察人的癖好，以及优越的皮相，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他以为自己很清楚，无非是眼睛盯着，心里想着，行动上迁就着，言语上试探着，绞尽脑汁攻略着。

反观凌千阙，除了眼睛盯着，没一点沾边的。

886判断他喜欢苏言秋，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温若本就话少，自然不会和一个代码构造的系统多费口舌，只是暗自质疑。

他一贯理智，可如今身在局中，难免被迷了眼，忽略了886口中的“你”，不一定指的是他所扮演的“苏言秋”，而是温若本人。

**

凌千阙离开办公室后，匆匆赶去机场，乘上了前往容城的飞机。

他连轴转了两天，早已疲惫不堪，但依旧强撑着，拿下了对集团至关重要的项目。

只是精力透支，前夜又淋了一场雨，刚回酒店便发起高热，囫囵休息一夜，不顾劝阻飞回江市，继续处理各项事务。

彼时凌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开，凌氏股票一度飘绿，竞争对手见了破绽，像一群吸人血的蚂蝗，死死咬住了凌氏这难得一见的破绽，势要撕下一块肉来。

外部豺狼虎视眈眈，内部亦不安分，股东们攥着手里那点股票，明面上支持凌千阙，暗地里却盘算着是否要趁机出手脱身，抑或是合起伙来搜集股份，夺下绝对控制权。

他们不知道凌千阙已经在凌老爷子的授意下处理公司事务一年有余，只知道凌千阙自进入集团那天起就获得了凌老爷子名下大部分股份，加上他父母为他留下的那些，他手中的股份达到了惊人的40%，成为了凌氏最大股东。并且行事低调，至今未在董事会议上行使一票否决权，只是沉默地聆听，沉默地支持凌老爷子的决定。

再加上凌千阙不在集团总部任职，而是在子公司任职，成天研究代码写软件，像个毫无野心的IT男，这样一个人成为了集团的新主人，股东们自然放心不下，但也不能就这么撕破脸，于是他们默契地选择了观望，如果凌千阙展现出不逊色于已故的凌老爷子的野心与能力，他们再站队也不迟。

唯有几个看着凌千阙长大的老股东，全身心地信赖这个新上任的董事长，却因年事已高，手里的股份早已分给家中小辈，仅给自己留了一些，故而没办法在股东大会上给予凌千阙更多的支持。

他只能凭借自身的能力，说服那些利益第一的老油条。

于是凌千阙继承凌老爷子手中仅存的一点股份后，拖着病体忙碌数日，广撒网收拢股市上的散股，将手中股份凑到五十出头，以难以撼动的绝对控制权，强势地堵住了董事会那群老头的嘴。

内患解决，他挥刀向外，以势不可挡之势连续抢夺数个项目，向外界证明，即使凌老爷子不在，凌氏依旧是那个凌氏，无可取代的行业龙头。

十天，凌千阙用短暂的十天成为了凌氏新的定海神针。

而温若则无所事事地在家躺了十天，有关凌千阙这些天的动向，全靠弹幕讨论，以及886联通公司监控监视凌千阙得知。

因为凌千阙声称看到温若心烦，会影响工作，大手一挥，让他滚回家去，没接到通知就不准到公司去。

等他终于获准回到公司，凌千阙已经处理好一切事务，身体也已经好转，丝毫看不出大病一场的影子。

温若站在熟悉的办公室里，对上凌千阙淡淡扫过来的视线，黏黏乎乎凑上去，自身后搂住对方的脖子，脸贴着脸，笑眯眯问：“凌董事长怎么没换办公室呀，是不是怕我找不到你？”

“十天没见，哥哥你想不想我？”

“我可是想死你啦~~”

膨胀的满足感填满了他的心，温若放任自己沉浸在角色中，肆意宣泄这些天的思念。

他已经做好被怼的准备，连接下来要摆出的表情都想好了，不料凌千阙眉梢一扬，低沉的嗓音中夹杂丝丝笑意，大大方方承认，“嗯，想你了。”

温若耳根一麻，涨红了脸，竟是被凌千阙惹得心跳加速，说不出话。

他反应极大地将手从凌千阙身上扯下来，一时不查吐露了真实想法，“不对，你不应该这么说，这样……”OOC了。

对上凌千阙探究的目光，温若反应过来，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社恐，他无数次经历过想说话却说不出的情境，但是他心中并不是没话想说，往往是恐惧、是抗拒、是难以自控、是有口难言，使他说不出口，但是在小说世界，在系统调度下，这些都不存在，只要他主观上想说话，就能顺利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这次不一样，他因为凌千阙的话头脑一片空白，理智知道自己该说话，只是一时半会捡不出合适的话来应对，整个大脑都因对方一句“想你了”而宕机。

温若不明白这叫做害羞，慌乱地躲避凌千阙锐利的目光，却无法突兀地抬手捂住耳朵来隔绝他醉人的轻笑。

他被动地接受凌千阙的注视，耳边环绕对方愉悦的低笑，脸上的红霞慢慢扩散，连脖颈也惨遭波及。

凌千阙瞧着那抹粉红，没再笑出声，唇边衔着一点笑意，抬手点了点温若泛起薄红的眼尾，惹得他眼睫狠狠一颤，近乎仓皇地瞥视自己一眼。

因着这一眼，凌千阙笑得愈发肆意。

抓住你了，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