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冬季,苏霁在今年的初雪天捡回来一个长相淡雅的青年。两个人并肩在一起时候看上去极具违和感。
冷风吹进屋子,冻得几人皆抖了抖。苏霁反手关上门接着拍拍身上的雪,他刚要开口介绍,那人便擦着他的肩膀朝沙发上的傅语走去。
傅语直愣愣地盯着看,他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青年,但大脑好似宕机,两片嘴唇怎么也张不开。好不容易慢半拍张开嘴,青年已经站在他的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时间都像是凝固了,傅语看着他眼底抹过一丝寒意。
“啪。”
尤清音的巴掌不痛不痒抽在傅语脸上。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苏霁疯了。
白杨傻了。
贺枝呆了。
紧接着,厨房的热水壶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原本僵硬在原地的三人顿时慌乱起来,贺枝匆匆跑向厨房;苏霁上前拉住青年防止他再有动作。
白杨护在傅语身前,眉毛下压,他与尤清音平视,嘴唇翕动:“有事?”
“白哥...”傅语捂着半张脸起身,他的手放在白杨肩膀,“这是我朋友,他没有恶意。”
“你还知道我是你朋友?”尤清音冷冷地笑着,他伸出手穿过白杨一把揪住傅语的衣领。
贺枝倚在厨房门框边上,手里还握着一只热水壶。他看着这出闹剧没来由的想到了常湫,他想,要是以后跟常湫再次见面千万不要这么疯狂。
想到这儿,他的笑容顿在了唇角,而后垂眼看着地面自嘲地笑笑。
半晌后的阁楼上,尤清音坐在电竞椅上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傅语则是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
从上楼后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都像是再等着对方开口。傅语怯怯地抬起眼,他看着尤清音不耐烦的表情后头更低了,声音也低了下来:“阿清...”
尤清音冷笑:“现在没脸见我了?当初说好了,你有困难就跟我说,我有的是钱,我不在乎你会不会还我,我只想让你踏踏实实的把书读完。”
傅语虎躯一震,僵在了原地。
“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你现在辍学了,躲在小房子里打游戏你很快乐么?”尤清音说完只觉得脑袋疼,他看着傅语站在那里心中还是不忍,于是把另一把椅子拉过来想让傅语坐下,却看见傅语的头点了点。
尤清音:“?”
傅语抬起头对上尤清音的眼睛,他心虚地眨眨眼,偏开目光:“我不想再欠你的钱了,我欠你的太多。”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尤清音猛地站起身,他双手抬起傅语的肩膀,“傅语!”
傅语的眼泪滑下脸颊,他满眼通红看向尤清音,“你是不是有病啊?就爱资助我是么?”
“你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当你的少爷行不行?我在外面就算混的饿死了也不关你事啊!”傅语哽咽着说,“尤清音,你走吧,就当没认识过我。”
说完他转身要下楼,忽然手腕被尤清音握住,尤清音看着他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次低下头的人变成了尤清音。
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傅语听见他嗓音沙哑的说:“傅语,话说出口了是不能收回的。”
傅语崩溃地蹲在地上,他不顾颜面失声痛哭,尤清音定定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傅语。
他和傅语很小就认识,那时候两家是邻居,对彼此都很照顾。
上小学两个人分在一个班,尤清音的父母经常不在家,他没少去傅语家吃饭。他记得很清楚,一年级的一个晚上,他听见了邻居家的哭声。
即使女人在压抑自己的哭声,他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到了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听到了傅语喊爸爸妈妈的声音。
然后,他听到了女人和小孩一起的哭声以及‘砰砰’不断的撞墙声。
尤清音害怕极了,邻居阿姨对他很好,总是会接他一起上下学,会做好吃的饭给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哭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为什么傅语的爸爸要一直骂她。
转过天来,女人和傅语依旧站在楼道等他,不过女人的头上戴了一顶很大的遮阳帽,脸上也挂着一副大大的墨镜。
他什么都没问,和往常一样伸出一只小手握住女人的手,被她牵着走去学校。
从那个晚上之后,尤清音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女人哭,也能听到傅语哭。终于他忍不住了,壮着胆子敲响了傅语家的门。
一切都安静了。
安静到尤清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告诉他并不是,接着门被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冷冷地盯着他看,语气不怎么好地问:“怎么了?”
尤清音当时个子不高,看着男人的眼睛打了个寒颤,他哆哆嗦嗦:“我...我一个人睡不着...想找小语玩...”
“傅语睡觉了,你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吧。”
男人说完门就被关上了,尤清音站在门外久久不能出神,直到哭声再次传来他再也憋不住眼泪,害怕地跑回屋子里。
他忘不了女人坐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她爱漂亮,穿着吊带裙非常好看,可现在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肉是能看的。小小的傅语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捂着眼睛躲在妈妈怀里。
“砰砰!”
“砰砰!”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放过我吧...”
沉闷的撞墙声和女人的哀求声不绝于耳,尤清音窝在沙发上捂着耳朵,害怕得眼泪都流下来。
这是什么声音?
他想,这不像是东西摔在墙上的声音。
他想到了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后,傅语的妈妈戴着遮阳帽来接他。
尤清音的手不再捂着耳朵,而是捂住了嘴。
他中途告诉过父母,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别人管不上。,慢慢的,尤清音父母的工作没有那么繁忙了,于是在三年级时候他们带着尤清音搬到了别处。
虽然住的没有那么近了,但他和傅语并不远。
课间休息时候同学们会互相攀比文具,尤清音看着一言不发的傅语,第二天买了很多精致漂亮好玩的自动笔放进了他的笔袋。
别的孩子放学都会买零食吃,尤清音发现傅语总是会看着校门口的零食摊,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尤清音还是买了很多放进他的包里。
小升初,尤清音看看傅语的成绩,他皱皱眉,给傅语专门定制了一个习题册,上面的题都是他一道一道手抄上去的。
终于不负众望,他拽着傅语考到了同一个初中,又因为成绩差不多分在了一个班。他知道傅语的家境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所以处处关照;他知道傅语放学后会去打工,所以总会把重点内容记下来好让他复习。
他也知道傅语被其他人欺负,知道他会因为身上沾染帮厨的油烟味自卑,所以总是在安慰他。
但是他没想到,傅语念完了初中会像人间蒸发一样不再来找他。那阵子尤清音简直发了疯,他蹲在傅语家门口使劲拍门却没有人应答,他的手机都快要打爆了,可傅语一通电话也没接。
尤清音有时候会想,他别是被他爸打死了。接着又会对着垃圾桶呸呸呸劝告自己不要瞎想。他浑浑噩噩地读完了高中三年,又考取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开学没有半个月,他点开游戏,在比赛界面看到了傅语的脸。
......
傅语不止一次像这样蹲在地上哭,只是这次有人看到。
尤清音蹲在他旁边,他从口袋掏出一包纸递给傅语:“对不起,我说话太过分了。”
傅语哭得更大声了。
他哭了多久,尤清音就在旁边等了他多久,最后傅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你为什么从小到大都要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暗恋我?”
“......”尤清音靠在墙上,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衣服会被蹭脏,“你别自恋。”
他不会告诉傅语自己什么都知道,也不会告诉傅语在每一个有哭声的夜晚他都在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救他们。
“阿清。”傅语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撑着脑袋看向尤清音,“你不是一直说我洗衣粉味道太重么。”
“其实当初你搬走后,我父母就离婚了。”
“我妈带不走我,我爸每天...他有不顺心的事情就打我,后来我皮实了,他也打不动我了。”
“你说我洗衣粉味道重,其实是我不想让别人闻到我身上的味道,我自己闻不出来,他们都说我有...我没办法,只能每次都放好多来遮一遮。”
傅语深呼吸口气,“高一的时候我去找过我妈,但是她有新的家庭了,她过得很好,还有了新的小孩子。”
“我总不能再去找她,让她想起这些事情。”
“阿清,我跟你不一样,我们是两个人生,不同路的。”傅语说完把纸重新还给尤清音。
上学时候傅语很羡慕尤清音,他不羡慕他的家庭,长相,成绩。他只羡慕尤清音的鞋子永远都是洁白的,一尘不染的。
一个连鞋子都永远干净的小孩,在家肯定是被爱护得很好,是被宠上天的。
他跟尤清音简直是云泥之别,要不是曾经当过一阵子邻居,怕是这辈子也够不到边。
尤清音的嗓子发干,他咽咽口水,坚定地看着傅语:“不是的。”
“我们是一路人。”
“我亲自给苏霁打电话,我不仅是专门过来找你,我还是来加入这个队伍的。”
“傅语,即使再不同路,终点也是一样的,我们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