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里,贺枝在苏霁口中的“训练基地”里进行魔鬼训练。有时候他也会出去找工作,但暑期太多高考生兼职,他到的时候已经连尾气都不剩下了。
贺枝和傅语两个人坐在楼下乘凉,这里经常放着几把藤椅,是给老人们茶余饭后闲聊时候坐的。
“你成绩出来了吗?”傅语吃着冰棒,说话时候嘴里冒出凉气。
贺枝摇头:“还得再等等。”
“哦。”傅语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又问,“那你会考上大学么?”
“应该会吧。”
正午烈阳当头,树上的蝉鸣长短不一,两个青年的思绪随天上的云一样慢慢飘远。
忽的,贺枝偏头问向傅语:“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话问的没来由,傅语长长的啊了声,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没剩多少的冰棒,融化的冰水沾在手心里,并不凉,倒是有些粘腻。
“我还没想好。”傅语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烈日晃得他眯眯眼睛,可他却不以为意。
直到白杨从楼上探头喊两个人吃饭,这场关于“未来”的没头脑话题才终止。
成绩下来当天,四个人围坐在阁楼的一台电脑前,贺枝把界面刷新几百遍都无法查询。他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叹口气,生无可恋的问:“你们为什么比我还着急想要知道成绩?”
白杨接过他的鼠标重新点击:“好奇呗,咱这儿就你一个高考过。”
白杨轻轻一点,页面刷新了。
几人惊呼一声,傅语更是第一时间捂住了贺枝的眼睛。
视线被阻挡变得黑暗,贺枝有点无语。他试图掰下傅语的手,可刚放下来又捂上几只慌乱的手,有一只还在无意地抠他的眼睛,巨痛无比。
贺枝彻底放弃,双手搭在扶手上,大有一副不干了的架势。
“那个…枝啊…”苏霁颤抖开口。
“说。”贺枝没什么好气。
苏霁看着屏幕上的数字眼都直了,他咽咽口水,问:“你有想报考的学校么?”
贺枝:“南航。”
他答的干脆,没有一点思考。
“……有想选的专业吗?”苏霁的手上力度小了些。
贺枝感觉自己的眼睛没有那么疼了,他刚想开口,听见白杨说:“别想了,他都可以在南航里挑专业了。”
语毕,房间里陷入寂静中,只有电脑风箱转动的声响。
贺枝眼前的手一一松开,睁开眼时眼前有些模糊,他费力眨了眨,这才看清楚屏幕。
三个数字像是根棍子给他当头一棒,贺枝一瞬间觉得陌生,好像一切都是场梦。
不只是此刻查成绩,好像之前十八年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大脑空空的什么都思考不上来。
“你高兴的呆住了?”傅语伸出手掐住贺枝的脸往两边扯,“游戏打得好就算了学习也这么好,你要羡慕死谁啊贺枝!”
贺枝的脸生疼,只有现在他才感觉那些过去发生的种种都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贺枝的眼睛上下滑动着,他仔细看着每一科的成绩。
“今晚不做饭了,出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白杨说着搂过傅语的脖子,他看出贺枝有心事就先拉着两个人下了楼。
阁楼上瞬间变得空落落,贺枝坐在椅子上看电脑上的电子钟表一下下跳着,在指针指向十二时候他深吸口气。
贺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之前没感觉,现在贺枝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常湫的名字。
这些日子他一直尝试给常湫发消息,却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指尖悬在常湫的名字上,贺枝看着那两个字微微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按下去。
屏幕上的数字一下一下跳动,贺枝都不敢大声呼吸,他听着忙线的声音心跳如鼓擂动。
半晌,电话终于接通。
“喂?”
贺枝声音一出就被对面机械化的女声打断:“不好意思,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您…”
他没有力气挂断电话,像是忘记了所有动作一般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直到电话那端自己挂掉他才迟钝的放下手。贺枝自嘲冷笑一声,手背在脸上狠狠蹭了蹭。
手机嗡嗡震动,贺枝毫不犹豫的低下头,比看高考成绩还要积极。
来电显示是柳静。
贺枝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这一通电话,他温吞的开口:“喂...”
“枝枝啊。”柳静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今天高考成绩是不是下来了啊?”
贺枝定定地看着苍白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贺枝感觉这通电话时间格外的长,长到他的手心都慢慢沁出了汗。他听见柳静在那头深吸一口气,有些压抑自己的哽咽:“回家吧枝枝,我也不知道我那几天是怎么了,姨错了,你回来吧,咱还得上大学呢...”
柳静的语速越来越快,快到她已经藏不住哭腔。贺枝抿了下唇,苦涩的味道染上舌尖,他一声不吭,从桌子上抽出一张卫生纸擦擦鼻子。
“算是姨求你了,贺枝。”柳静低下头,任由泪水打湿面颊上凌乱的碎发。她感觉自己已经在发疯的边缘,只有一丝清醒,一丝理智在告诉她不能抛弃贺枝。
在接受治疗的这段日子老公和孩子都贴心的陪伴在她左右,可她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下去一块般的疼。
自己对不起贺枝么?不,我已经照顾他到成年,不止给了他温饱,还给了很多很多妹妹妹夫都无法给的。
柳静时常会这么想,想着想着,心脏就没那么疼了,她也可以安稳的睡一觉了。
但听到今天出成绩的消息她还是没能忍住,即使当时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她也觉得贺枝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她是他的家人,家人就是无限的包容。
柳静怀着这种心态给贺枝拨通了电话,但却在听到贺枝的声音后,眼泪像大坝决堤般涌出,一下子抽走了她所有力气。所以她在听到贺枝的拒绝后觉得自己像是溺水了一般痛苦,连句话都不能完整说出。
“我现在有工作了,没有想再上学的打算。”贺枝指甲掐进指肚,疼痛让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少年语气很慢,带有安哄意味,“大姨,小晖还得上学,我没考上,就算了吧。”
柳静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疯了似的咆哮:“你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没有考上?!你的成绩那么好...”她逐渐放低了声音,开始低低的哭泣,“我知道了,你还是在怪我对不对?你还是怪我恨我,所以才会这么说。”
贺枝握着手机的手力度不受控的加大,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嗓子紧绷声音干涩:“没有,我没怨您。”
一句话让贺枝感觉浑身心力交瘁,少年垂眼,长长的睫毛搭下浅浅的一扇阴影,他连着眨了几下眼睛,乌黑的睫毛上挂着泪水,一大颗泪珠滚下面颊。
“大姨,我有点困了想先睡个觉。”贺枝有气无力的说,他没等柳静的回答,自顾自地挂了电话。
贺枝倒在床上闭上早就酸涨的眼睛,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瞎想,可是脑海中依旧是柳静那张漂亮扭曲的脸,是男人砸在地上一件又一件的破碎品,是男孩喋喋不休说话带刺的嘴。
他像一个破烂的娃娃,并不精致也不完美。这些经历像是生锈的刀片,在他身上一刀一刀的割着,直到棉花全部露出来,他们才把他扔在泥潭里,对着他身上的污点进行无休止的谩骂责怪。
其实早就有人把他从潮湿的泥潭里捡起,清洗干净后吹干,一针一线仔仔细细把身上的伤口缝好,再把他带到阳光下沐浴着世界上仅有的温暖。
可能是运气不好。
那个人还是不要他了,重回阴暗的滋味并不好受,名为‘喜欢’的针线分崩离析,原本的伤口再次露出来,这次没有棉花露出来。
如果有人靠近仔细查看,会发现他早就是一个徒有外表的皮套,内里早就被蚂蚁啃食干净,什么都不剩下。
贺枝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青年睡的并不踏实,浑身上下像是在水里泡过。他打了个寒颤,肚子饿的叫了一声。
贺枝站起身,脑袋还是昏昏涨涨,楼下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铺满整间客厅。白杨带着手套端着一锅汤正从厨房走出来,看见贺枝后惊讶的挑眉:“你醒了?看你睡觉就没打扰你,咱们明天出去吃,今天先在家吃。”
“今天白杨哥可是拿出看家本领了,做饭的时候我就被香的流口水。”傅语举着筷子跟在白杨屁股走出来。
而在他的身后,苏霁一个人手上端着四碗饭,他看着傅语轻松的样子简直想在青年屁股上踹一脚。但是他为了不打翻饭还是忍住了,于是对贺枝甩甩头:“洗手去吧。”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贺枝绷着唇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点头。
在这之前他觉得生活毫无希望,每天像是行走在黑暗中,人生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而现在,曾经生锈的刀在他破碎的灵魂上砍了又砍,留下的那些印迹好像都被客厅的暖光照的融化了。
他的灵魂在被重新捏造,不被任何人触碰,一切都随着心。
贺枝感觉,自己好像短暂的活过来了。至于未来什么的乱七八糟的,暂时先去死一死吧。
现在,我只想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