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响彻在滂沱雨夜,警察快速拉开警戒线排出一切无关人员,半个小时后,一个女人从黑车上下来,她像是掉了一样跪倒在地,哭声比警笛还要嘹亮。
几天后,她把三个小盒子放在了一个男孩手里,接着转过身在男人怀里痛苦大哭。
贺枝低头看怀里的三个骨灰盒,他不知道里面是哪个对哪个,唯一能确定的是里面是他的父母和外婆。
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一个孤儿。
“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妹妹了!”女人的声音撕心裂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贺枝听了她的话,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情绪像是被撕破了个口子,无限的悲伤和痛苦都溢了出来。他咬着唇站在众人身后无声的哭泣,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硬是一声不吭。
从此他的灵魂永远的停滞在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贺枝父母的丧事由大姨一手操办,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结束的时候,柳静再也支撑不住,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不省人事半个月。
等她身体好了后,听见爱人说想要把贺枝送到福利院时候,眼前又是一黑,她看向妹妹的亲骨肉,目光落在他鼻子上的痣时,泪水又盈了满眶。
她妹妹的鼻子上也有一颗痣。
柳静没有直接答应丈夫,而是把贺枝叫到身边,流着泪问他是想去福利院还是在大姨家住。
年少的贺枝摇摇头,他的泪水也掉了出来。
柳静有孩子有家庭,她的身边还有亲人可以悲欢离合,可是贺枝没有了。她现在是贺枝唯一的亲人。
柳静没有让贺枝去福利院,而是放在自己身边和自己的儿子一起长大。
柳静的丈夫一开始并不在意贺枝的突然出现,他只觉得孩子可怜,于是平常会多给贺枝零花钱。
直到他被公司裁员。
男人自此一蹶不振,只知道在家里用酒精麻痹自己,柳静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吃饭的时候怒火中烧两个人吵了起来。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贺枝看着男人把碗筷扔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把这场战斗偷偷掀开一角。柳静被按倒在地,接着男人欺压到她的身上,他全然不顾她的头有没有磕碰到柜子,无情地掐着柳静的脖子怒吼。
贺枝登时起身抓住男人的肩膀将他向后拉,至于比自己小一岁自己的表弟已经被吓傻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只知道哭。
女人小孩的哭声叠在一起,男人更是心烦。他大手一挥把贺枝打倒在地,接着拿起地上的碎片在女人的脸上来回比划。
柳静的哭声多了一份害怕,男人叫她别哭,她就死死咬住嘴唇,泪水流了满脸,身体止不住地抖。
贺枝头眼昏花,他看清男人手里拿着锐器之后心脏都停了一瞬。
十几岁的孩子朝着三十多岁的成年男性撞去,他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让柳静快去报警。
“妈的,你他吗还敢反抗我?”男人发现手推不开贺枝后,开始疯狂扇他巴掌,扇一下吼一句,“你他吗吃老子喝老子的,现在老子打自己的女人你也要管?”
男人看着贺枝被扇肿的脸冷笑一声:“没爹没妈的东西,少管我们家的事!”
“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父母妹妹都没了,欺负我只有一个人了。”柳静从地上站起身,她指着地上的男人字字泣血。
男人的吼声几乎将贺枝喊聋:“对!我就是欺负你!你跟他一样,你们两个都滚出我的房子!滚出我的家!”
说完拎起贺枝扔到旁边,完事还不解恨的踹了一脚。贺枝第一次被打的这么狠,他狼狈的在地上蜷着,捂着肚子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就连头上流的股股热流都分不出来是什么。
等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柳静请了假坐在床边办公,见贺枝醒过来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你可算醒了,不然我怎么跟妹妹交代啊。”
说完,屋子里又进来了一个男人,是贺枝的姨夫,柳静的爱人。
他一脸愧疚地端来一碗粥,然后坐在床边道歉,贺枝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索性什么都没说,他看看柳静的眼睛,这才点点头。
表弟下午放学回来写作业,房间里只有兄弟二人,他向贺枝说了昨天晚上警察来把他爸爸抓走的事情,然后咯咯笑了两下说:“你是没看到,当时我爸我妈都吓傻了,我妈看见警察后直接把你藏在厨房里,等走了才把你抱回床上。”
贺枝看着他的背影,时不时嗯嗯应答两声,接着问道:“当时大姨被扑在地上时候,你怎么不去拉着点大姨夫。”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男孩挠了挠头,说:“我不敢,我怕我爸连我一起打。”
“贺枝哥,以后你也别管了,我爸打累了骂累了就停了,你看你被打的满身伤,多不值当的。”
贺枝听完后垂下眼皮,在这个世界上柳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不忍心看着柳静被家.暴。他又看向男孩的背影,心里无声的叹气。
以后在这个‘家’里,可能只有他能保护柳静了。
说是保护,现在的他没有力气没有手段,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柳静多挨几套拳脚,让她没那么痛苦。
后来的几个月时间里,只要男人一喝酒,柳静和贺枝就少不了挨打辱骂的份儿,对门的邻居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就报警,这才没让事情严重发展。
家丑不可外扬,贺枝一连几个月身上都带着伤,老师问过几次柳静,柳静只说是孩子贪玩摔的。
长期的寄人篱下和殴打辱骂,贺枝的心里逐渐长出野草,他不像同龄人那样阳光,比起在外面手拉手玩游戏,贺枝更喜欢窝在房间里玩。
初二那年,表弟说想要些隐私,询问父亲能不能自己一个人住。
从此以后贺枝没有了房间,每个晚上他都躺在冰凉的皮质沙发上度过。
他知道这个‘家’里没有人喜欢他,姨夫嫌他多余,大姨嫌他让家庭不和,表弟嫌他学习学的好,打游戏也打的好,比下来处处不行。
初中毕业,贺枝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可以上市里重点学校,他犹豫的找到柳静,平静的问:“大姨,我还能读么?”
贺枝这个时候都做好了出门打工的想法,他打算找个店当学徒,先学点手艺再说别的。
柳静看着成绩单思考了许久,在晚上和丈夫商量过后,柳静把贺枝叫到房间,她张了几次口,最后有些惭愧:“小枝…你弟弟还要中考,他还要找辅导老师,他以后也要上高中…我想让你接受教育,但重点高中学费太贵了,我给不起你。”
“换个别的学校吧。”
贺枝松了口气,真好,自己还可以接着读书。
可惜他的高中没有宿舍,贺枝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天晚上都窝在一条沙发里,腿脚都已经有些伸展不开。
这几年姨夫也不再怎么打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饭桌上阴阳怪气,贺枝听着数落吃完了饭,打着学习的旗号回到沙发上。
他没有专门的书桌,平时只能弓着腰在茶几上写作业,柳静端着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坐在他身边。
她的岁数愈来愈大,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人也变得不善言辞更加沉默。当年那场车祸像是一根断掉的房梁,直愣愣摔下来砸在她的身上,把所有骄傲,体面都砸碎了。
柳静低着头,发丝垂在脸边,她托着下巴看着贺枝的作业。半晌,她听到了电视的声音。
她看向另一头的男人,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毫不在意,他用牙签剔了剔牙而后随意扔在桌面上。
电视的声音被刻意调大,男人按着遥控调到体育频道,嘈杂的声音像鞭炮一样在屋子里响。
这么多年柳静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心疼的看向贺枝。
她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把贺枝送到福利院就好了,起码他不会比现在过的糟。
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逐渐激昂,电视外的男人和其他观众一样欢呼,一样吹起了口哨。
“你小点声音。”柳静被吵的头痛,她拿起遥控器调小声音。
男人停止了所有的声音,下一秒钟站起身咆哮起来:“我在自己家里看电视都不行么?!我上了一天班回来看电视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是么?!”
他的脸通红,目光落在桌面上,直到他把那一盘水果摔在地上时候心里才觉得解气。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缓缓坐在沙发上,继续拿着遥控器将音量调大。
猛地,他像是个情绪无常的疯子,在欢笑声中把遥控器摔在地上。
电池滚落在地上,贺枝的视线跟着那两枚电池缓缓移动着。
“你疯了!你现在就是个疯女人!你的心里只有你跟你的宝贝侄子,根本没有我和儿子!”
男人看了一眼贺枝,伸手扬了他的书本:“别他妈写了!你们俩都滚出我家!”
再一次的,柳静心里那口干涸的井再次盈满泪水,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出来。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再次指着男人字字泣血。
“你就是欺负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你欺负我一个人!”
这次她没有再提贺枝了,贺枝蹲在地上捡本子,他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