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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华她这几天有睡过觉,休息一下吗?”
沈梦君问得小心翼翼……
这会儿她与明粒都在告别室外的大厅里,她总算是有了机会,问出问题。
明粒小幅度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也不确定……
虽然最近几日,最多的时间都与华华待在一起,但梦君不知道的是,她也给不出答案。
“你觉得呢,梦君?”
明粒深深叹了一口气,沈梦君接着也是。
二人站在殡仪馆的大厅里,相对无言……
眼前的地方并不游人如织,来往之人皆是面色沉重。
殡仪馆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欢笑声的地方。
沈梦君还未张口,泪水先一步滑落。
明粒赶忙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包纸巾……
好在还有一张纸巾。
“别哭了,快擦一擦。”
“你不知道粒粒……我现在,我现在见到我们当中的谁,我都想哭……呜呜呜……”
沈梦君一面抽噎着,一面攥紧了手里的纸巾拭着眼泪。
她没好说出口的是:
她现在见着华华更是想哭……
她现在只要是看到华华,就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
她从前哪里会想到,她原来是如此好哭的爱哭鬼。
否则,她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离开告别室,跟着明粒出来透透气的。
……
……
“对了,我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忘记跟你们说了,凌志远转进普通病房了。”
明粒点了点头,沈梦君继续说道,
“他那边有护工在照顾,他公司的人也在……emmm……他也想过来看看……我没好替华华,还有叔叔、阿姨他们做主,想着先跟你商量一下……”
沈梦君话说到最后又噎了噎,
“粒,我现在不敢拿这种事情问华华的意见……”
明粒还是点了点头。
实际上,换做是她,她也是不敢去问华华的。
“别了吧。就让他在医院里待着,好好养病吧。”
“好。那我晚上过去的时候跟他说。”
……
……
老远就见着一人拄着拐,从走廊尽头而来,那人身旁还有一个人……
是秦俊和陈枫。
秦俊在21号当天就从医院里跑了出来,跑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沈梦君看到秦俊便偏开了脑袋,两只眼眶又涌进去了不少令人闹心的眼泪。
折了一条腿的男人,从那天起就极少开口。
除了去厕所的时间,是万万不会离开章其华身边的。
秦俊拄着只单拐,有的时候是双拐……
他总是跟着章其华,站在距离章其华不远的地方,守着。
像是在随时等候着接受天谴。
又像是在等候着章其华对他的审判与罪责。
事到如今,他没有一刻不想以命换命。
他是真的愿意,以命换命。
……
……
自21号那天起,北城市公安局似乎蒙上了一层阴霾……
尤其公安局的副楼,整个技术鉴定处都死气沉沉的。
肖寒一直顶着一双爆炸肿的眼睛在实验室之间来回穿梭。
她好似忙得很,但如果你愿意仔细观察一下,其实看不大出来她到底在忙叨些什么。
自讣告以后,肖寒也接到了几个询问电话,来自分局的办案民警。
一方面,他们是想表达对童主任牺牲的哀悼。
另一方面,他们手里在办的案件还在等待童主任的鉴定结论作定夺,或者说,是争取……
童念初的离世,意味着所有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都进入了停滞状态。
而所有由她掌握的前沿技术也进入了未知……
还有,所有可能在下一刻揭晓的真相,将又一次面临尘封的厄运……
那些一直等待真相和正义的受害人和亲属们,又还能等待多久?
……
……
因为办案回避原则,章其华、陈枫、秦俊、沈梦君四人不能参与童念初的案子。
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章其华当初请求省公安厅黎里过来组成专案组的原因之一。
由省公安厅牵头,加之北城市公安局局领导的万分重视,案件很快就有了进展,但进展却也只是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当初给凌志远发送绑//架信息的手机号码,是一个未登记、未实名过的手机号。
烂大街的未实名手机号,一块广告牌砸下来,10个北城市民里面可能有9个都没有登记过手机号。
街边随处可见的电话亭、报刊亭,老板甚至不会问你叫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只要你说,你想要张手机卡,老板就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掏出一大包手机卡,各种套餐一应俱全,任你选择。
没有查到出处的手机号,甚至不清楚经过了几轮倒手,也不知道最终用到它的还是不是北城人。
手机号码自21日傍晚起就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信号。
同样没有消息的,还有城市监控。
专案组只能找到距离新华印刷厂附近三个街口的城市监控。
专案组成员往前回看了三个月的监控,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嫌疑人此前应当是踩/过/点。
新华印刷厂周边的监控探头,早在6个月前就坏了。
印刷厂门口的马路,那条断头路的岩壁之下,被烧毁的两台车都被运回了市公安局。
其中一台,是凌志远当天的座驾。
另一台,经核实后,确实是秦俊和童念初当天所开出的那台警车。
两台车都被汽油烧毁,只剩空架子。
苏长吟所牵头的技侦专家们均未能从烧毁的车辆里找到有价值的信息……
连只空弹壳都没能找到。
唯一在车里找到的,是两只被烧毁的现场勘察箱。
他们找到了一些属于秦俊和童念初的勘察工具……
其中一部分,已经成为了烈士遗物,经过专家的详细勘验后,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还给烈士遗属。
凌志远的车里,也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专案组在新华印刷厂厂区西南角的木窗之下,找到了一只空钱箱。
钱箱是空的,没有任何钱币,箱身也只有凌志远的指纹。
至于时任刑侦2队队长刘强……
起初在审讯室里,还算个硬骨头。
嘴中还喊着:
就算是死都不会当公安局的叛徒!
某一个瞬间,叫王支差点儿都信以为真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刘强在审讯室里毒//瘾发作,一切,一目了然。
刘强登时也没了骨头,在审讯室里对着墙壁和空气求爹爹,告奶奶。
很快便嘴硬不了,很快便“撂”了。
原来自走马上任分局副局长的时候,刘强就已经被盯上了。
起初,可能只是某个商人想以/色/换/权,谋取私利。
之后便是让刘强染上了毒//瘾,用毒来控制他。
审讯室里,刘强很快交代了那些商人的名字,还有给他送“药”的人。
专案组于第一时间控制了所有能控制的嫌疑人。
但送“药”的人也只是只毒//虫,在2月20日,案发前一日,就已经在自己出租屋内毒//瘾发作,死了。
至于最初引刘强走上违纪、违法道路的商人,也没能提供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
……
2月28日,是最后的告别日。
很遗憾,天空没有下雨。
沈梦君的等待,没能如期。
背离人群的时候,沈梦君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叫骂起了老天的不公,不仁。
“就不能下场雨吗!让我知道他还有心,能让我们抓到凶手!”
明粒洗了把脸。
只是在殡仪馆的公共卫生间里打湿了脸,简单地清洗一下。
“你忘了么,梦君……初初也喜欢晴天……我们都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更喜欢晴天……”
沈梦君随即噤声……
两个站在洗手台前的人,又一次替老天爷下雨了……
……
……
殡仪馆的另一个名字,是“火葬场”。
焚烧炉的另一个名字,是“火化炉”。
中国人在死亡面前总是谦卑得厉害,敬畏得厉害。
就连名字都不再保有中国人的内秀,一看即懂,一听就能明白。
不再有弯弯绕绕,和什么比喻象征。
一如死亡就是一条长长的直线,一条不会转弯的,问不来归期的长路。
……
……
火化炉居然还得排队等待……
在这种时候,区分生与死的东西又站在了生的世界,守着这个世界的规矩,仿佛它也成了活物。
……
……
所有人都陪伴在童念初身侧。
殡仪馆方面在等待着章其华和童家的决定。
而他们在等待着殡葬师傅算下的吉时。
中国人死时也讲究……
活着的人总希望还能做些什么,总希望在最后一件事上寄存希望,待逝者羽化再成人,还能相见,还能再成一家人,还能一同共度人间。
……
……
谁的闹钟响了,现场很快被突兀的闹铃声给淹没。
袁师傅从一小时前就在看时间……
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再看看手表。
他是最后时刻的宣判者,吉时要到了……
毫无预警,也毫无征兆……
章其华急促地淌泪……
巨大的泪滴,一颗接着一颗,往下直落。
落在了冰棺上,融进了国旗中。
她身体也开始剧烈地发抖,止不住地颤抖……
在侧的明粒和沈梦君慌忙搀扶着她。
童青钰和江一澜同样无预警地放声痛哭。
告别室忽然之间就因为真正的告别时刻而不再安静,顷刻间就沦为了眼泪的聚集处。
所有人都在哭……
逝者还未能飞去月亮上,所有人的心却已经被揪痛到了天上。
……
……
章其华抱住冰棺,不肯放手。
她终于哭出了声,不再抑制,不再隐忍……
她一声声地唤她,“念初~”
“念初~”
“念初!”
“念初~”
“你不要走好不好……”
“你不要……”
“我求你……”
“求求你……”
冰棺里的人再无回音,再不能回应。
而生者的眼泪也必须在棺盖开启以后,停下……
生者的泪水很重,不能影响了她去轮回,不能影响到她飞往月亮上。
……
……
弯腰的时候,章其华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下。
几日来,她清减了不少……
开棺的那一刻,她极快速地屏住了所有痛彻心扉,以及碾压在骨髓最深处的痛楚……
她弯腰探身,还是稳稳地抱起了她的爱人。
……
……
她替她摘下了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火化的时候,是不允许遗体上留有这些东西的。
……
……
到底是父母,自己都还未能白头,哪能忍心见亲子化作灰烬。
童青钰和江一澜夫妇到底没能坚持到最后一步,到底不愿意亲眼看着女儿化作灰烬……
只有章其华和童新希跟着童念初进了火化间。
她亲手推她进了火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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