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我们到了,我们的老家。”
李夏至被冷椴叫醒,他睁开眼,熟悉的马路,熟悉的河流与古桥,枯黄的柳树枝条,皲裂的大地,破落而布满黑烟的住户楼,至今都丝毫未改。已经停运的游乐场,成为废墟的小学。李夏至望向远方,他甚至有些想起他曾经有过的父母,他的欢声笑语,他被父母家暴,父母离婚,一点一点串联起李夏至久违的记忆。
冷椴也很久没回老家,他和李夏至一样伤怀,这座托举他们成长的小县城如今也老了。
“我们先回家吧,安置好,我们开始我们的治疗。”
“好。”
“椴哥,这里不是?”
“对,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小区,你噩梦的起源之地,我们就要从这里开始一点一点破除你的梦魇。”
“嗯。”李夏至和冷椴十指紧扣,走进小区。
“在我上大学后,我就把两个房子分期买了下来。”冷椴说:“我重新配了钥匙,我家已经经常我来打扫,但是你家因为情况特殊,我觉得还是不着急修理,我觉得保持原样对你的病有恢复作用。”
李夏至盯着熟悉的房门,已经褪色的春联已经有二十多年,那也是李夏至过得最后一个幸福的春节,横批的‘阖家幸福’看起来多么讽刺。
冷椴叫醒神游的李夏至,他开门,将两家的钥匙放在了玄关处的钥匙盒里。
两人在这里住了三天,给了李夏至缓冲的时间,第四天才开始治疗。
已然深秋,李夏至额头渗出豆子大的汗珠,顺着他漂亮而流畅的下颌线砸在手背上,他深呼吸,只是看到熟悉的环境,他就已经眩晕。
“夏至,没事吧?”
“没事,想起了曾经的许多种种,开心的,泡影的,美好的....”
李夏至捂着自己的心口,些许沉闷压在心口:“现在,想来,还是会难受。”
“别怕,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身边还有我。”冷椴将李夏至揽在怀里。
李夏至点头:“椴哥,我想去那个公园看看。”
“你还记得?”
“记得,小时候偷偷地跑出来玩秋千,他们那个时候还没吵架,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小孩子了。”
“我们那个时候还不认识,我也经常来这里玩。”
李夏至坐在已经生了锈的秋千上,慢慢晃着,一摇一晃,仿佛将他荡回了童年最幸福的时光。可是,后来,他的家分崩离析,他爸爸他妈妈其实各自有了孩子,他被无情地抛弃,就像秋千上的铁锈,被一同扔在满是生锈的童年里。
冷椴说:“夏至,你现在觉得心情舒服吗?”
李夏至深呼吸好几次,他恢复了力气,点头:“嗯。”
“那你愿意把你过去的事情都一点一点地告诉我么?不需要修饰地告诉我。”
李夏至点头,既然是一次疗愈,他必须刮骨疗毒,从内心里剜出这颗毒瘤。
父母给与的假想亲情,每次争吵后的心有余悸,知道父母各自生女无人想要收养他的悲剧,知道自己明明可以考上大学就可以迎来新的未来,但却被他们四个造成终生阴影,生生扭断了自己的幸福。
他粉嫩水润的唇上下波动,一字一句,风云不惊,却说得让冷椴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无数个自以为即将破镜重圆的瞬间,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绝望,直到碎成粉渣,拼都拼不起来,李夏至说完,他没掉一滴眼泪,因为他坚信林吻冬说,为不值得的人流泪才是懦弱。
他们不值得自己原谅,他们不值得自己恨,他们不值得自己将他们视为期待。
“夏至,你如果难受,今天我们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
“不会,我继续。”
冷椴拿出录音笔,记录下李夏至的话语。
四人组的蔑视,高考前的凌辱,坠入河底的绝望,刺骨的河川,几近绝望的灵魂,李夏至在那一瞬间,真的想一了百了,死了之后化成厉鬼让他们四个永不超生。可他偏偏就是不能随心,他被一个陌生大叔救了下来,还提自己报了警,但是他的亲生父母,对他熟视无睹,在他劫后余生,居然还在劝他原谅,劝他放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椴哥,你知道我在看到他们的表情时候,我有多绝望吗?”李夏至捶着自己的胸口
李夏至捂着自己的心口,只是稍微提及,他已经觉得脑袋发沉,似要晕倒状。他脚下似是被黏在原地,随即晕倒在冷椴的怀里。
李夏至睁开眼,四处是被黑烟笼罩的密闭空间,声音发不出,耳朵听不到,他看着那股黑烟如恶鬼嚎叫,缠绕在自己周围。
幼小时候他没得到爱,所以在长大后,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要用二十分去还,他不想亏欠别人,所以只要有人对他好,他真的会将命还给他,林吻冬是这样,冷椴也是这样。
想到林吻冬,这是他人生意义里第一个朋友,他的出现完全颠覆了自己的价值观,他对自己好,完全不需要自己还,他真情实意地捧出他的爱,融化自己的心,所以林吻冬是他人生的第一个救赎。至于冷椴,他是自己人生里的一束光,他永远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从第一次看见他,就喜欢他,高中时他和他正式成为朋友,他也酝酿着汹涌的爱意,直到那个晚上,他们互诉衷肠,才没有错过彼此,不然他真的会懊悔一生。
所以这一次,他的爱人和朋友都在自己身后支持自己,他绝对不会让梦魇将他变成恶鬼!
“你以为你们四个一辈子能缠着我一辈子吗?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夏至了,我绝不会让你们挟制我,我要生,我绝不会死!”
李夏至猛地起身,已然是黑夜,他四周环视,回想起这是冷椴的老家房子,他小时候住过一段日子。他记得这里的一切,熟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冷椴在他床边睡着了,他没有惊动他,穿着白袜,下床,小心抚摸着这里的陈设,这里没有灰尘,应该是冷椴会回这里打扫。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冷椴的奖状奖杯数不胜数,李夏至抚摸着它们,仿佛经历了冷椴的前半段人生。
“李夏至。”
一束金黄色的光映射进他的瞳孔,有人推开了门,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像是接到了召唤,李夏至缓步向门口走去。
对门就是自己的家,发现门是虚掩的,他牵着小男孩怯生生的手走进去,里面灰尘满满,碎成渣的相框,七零八散的沙发、凳子、椅子,插在地板上的菜刀,断了柄的炒菜锅,小男孩晃了晃他的手,父母吵架的场景,拿刀对峙的模样仿佛是仇家相见,恨不得将对方砍成血块,而自己被他们互相当作人质,被尖锐的刀抵着脖子。
父母拿刀对峙的画面复现,李夏至被他们两个抢来抢去,当成一个玩具,互相耍弄。
受了伤的小男孩说:“爸爸妈妈,他们死了就好了。”
李夏至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你难道不是吗?”
李夏至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我希望他们早点死。”
“哥哥,你是我吗?”小男孩不敢相信地问道,李夏至弯下身子:“我是你。”
“我长大后...”小男孩改口道:“我能长大吗?”
“当然可以,李夏至。”他安慰道:“你长大了,你会遇见冬冬,你会遇见冷椴,你会见到不一样的精彩人生,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多难多疼,你都必须要活下去。”
李夏至从厨房拿起一瓶油洒在地上,掏出打火机,将曾经生养的地方付之一炬。
他拉着小男孩看到自己的父母在火里挣扎的模样,一大一小的人不由得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
李夏至关门,他丝毫没有畏惧,他要去面对,面对杀了他们的恶魔。
“我...”小男孩一瞬间变成了少年模样,高三的李夏至。
“是你啊。”
“爸妈都结婚了,他们很早就各自有了女儿,他们离婚了,他们的重组家庭的孩子一直欺负我。”
林吻冬说:“你明天要高考了吧?”
“嗯。”
“他们会将你骗走,把你扔进河里。”
“我该怎么做?”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他拿出口袋里的刀:“杀了他们。”
“我不敢杀人。”
“不杀了他们,他们就是你人生的遗毒。”李夏至似是要变成修罗恶鬼,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敢,我来。”
李夏至看着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四个人,他拿出刀,冰冷的刀锋分别刮到四人的要害处,李夏至满身是血,银色月光下的他披血怒笑,用舌尖舔了舔刀尖上的鲜红的血渍,凄美而鬼厉。曾经压抑的、汹涌的恨意给了一个发泄出口,他转身,血手抹在李夏至的脸上:“去高考吧,去上大学,去追你喜欢的椴哥吧。以后谁也阻止不了你,活出自己的人生。”
李夏至将四个人分别扔进河里,自己也堕入冰凉刺骨的河里,河水洗净了他的血迹,他蜷缩着身体,任凭河水割切他的皮肤,他也只微微皱眉,坦然地赴死。
你,凭什么要死?你为什么要跟伤害你的人一起死,你没错,你不该死!灵魂深处沉寂已久的声音唤醒了快要窒息的李夏至,他拼命地在水里挣扎,凭空地想要抓着流动的水想要游上岸,他努力地向上蹬腿,慢慢地,他看到了月光,再慢慢地他嗅到了空气的味道,他勇敢地拨开水里的杂质,奔向月光、奔向空气,跃出水面。
这一刻,他如获新生。
他,李夏至不该死。
“冬冬,我现在回想那个晚上,我自己记不得太多,现实,梦?我分不清,我真的以为自己杀了他们,杀了我最恨的人。那种快感让我舒适,让我释然,我觉得有点病态,但是我知道,只有走到极端,我才能彻底自由,我才能找回属于李夏至的主导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