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意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坚定地朝前方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奔跑起来。

终于，在记忆长河的尽头，在灰雾最深处，他找到了——那个被全世界遗忘的孩子。

小小的靳煓蜷缩在浓雾中央，正在默默啜泣。

云殊意空无一物的金眸眼底，映出了小靳煓清晰的轮廓。

金眸震颤的瞬间，云殊意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将孩子冰凉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找到你了。”

“你想用这些把我赶走吗？”云殊意双臂收紧，将小靳煓抱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孩子冰雪一般的身体，“可我只觉得心疼。”

云殊意捧起小靳煓的脸，轻轻擦去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完美的黑暗哨兵。”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找到你。”

“靳煓，让我成为你的锚点……带你回家。”云殊意低着头，额头抵着小靳煓的发顶，“好吗？”

话音落下，这片灰色的世界开始崩塌，无数记忆碎片化作漫天流萤，在云殊意周身飞舞盘旋。怀中小靳煓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在云殊意的臂弯里。

围绕在云殊意身边的点点星芒最后汇聚成一条绮丽的银河，向着无垠的远方奔涌而去。

云殊意缓缓起身，踏着星光铺就的道路，步履坚定地跨越冰川荒原。

穿过漫长的时光，他终于抵达了终点，终于找到了他所要寻找的目标。

星河的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深蓝军装勾勒出男人宽肩窄腰的轮廓，银白的短发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容，一如当初云殊意在投影中所见的模样。

男人转身，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殊意。

“你……”靳煓的声音有些哑，“为什么要追到这里？”

“我答应过校长，将你从迷失的边缘带回来。”云殊意在靳煓面前站定，鎏金色的眼眸直视对方，敏锐捕捉到男人在自己说完后，眼中闪过的一抹失落。

云殊意薄唇微勾，突然伸手揽住男人的脖颈将人拉向自己。

在靳煓震惊的目光中，他突然吻住那微凉的唇。

这个吻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唇瓣，却令靳煓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才是我真正的理由。”云殊意稍稍退开，鎏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因为我爱你，仅此而已。”

靳煓无措地看着云殊意，“你真的不介意我是哨兵吗？而且我还会伤害……”

“靳煓，你总说你会伤害别人。”云殊意的指尖轻轻抵住靳煓的唇，“但你却从没伤害过我。”

“我不相信流言，也不相信你的记忆，我只愿意相信我所看见的，所感受到的靳煓。”

“况且，”云殊意忽地凑近靳煓，绽放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别小看我啊，靳上将。我可不比你弱。”

银河的碎芒落在少年含笑的眉眼间，鎏金色的瞳孔里漾着细碎的光，将靳煓紧绷的面容尽数映照其中。

靳煓几乎要溺毙在这片金色的深海之中。

随着云殊意眼睫的扇动，他的心跳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惊涛骇浪。

“……不会后悔吗？你还有更好的选择。”靳煓的声音越发的沙哑，他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环住云殊意的腰，像是抱住一件易碎的珍宝。

云殊意轻笑出声，指尖插入靳煓短短的发茬，发丝硬得有些扎手，却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他凑到靳煓耳边，在男人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靳长官，你有给过我后悔的机会吗？”

靳煓的耳根瞬间烧红，他收紧自己的手臂，将人牢牢锁在怀中，“我……我没有什么能留下你的筹码。我想让你了解我的全部，但又害怕你看完后远离我。”

“你能同情我已经是……”

云殊意突然用鼻尖蹭了蹭靳煓的脸颊，这个亲昵的小动作让靳煓的话戛然而止。

“我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了。”云殊意笑着再次吻上靳煓的唇，剩下的话渐渐融化在他们唇齿的温度间，“靳上将，你的苦肉计很成功，我好像……更爱你了。”

靳煓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哨兵的本能占据上风，他扣住少年的后脑勺，近乎凶狠地加深这个吻，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入骨血中。

在窒息的眩晕中，云殊意终于想起在向导课堂上学到的内容，他尝试释放出自己的精神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靳煓的精神屏障。

令云殊意惊讶的是，那道号称坚不可摧的屏障此刻竟如春日薄冰，在他触碰的瞬间便温柔地消融瓦解。

他轻易地进入了一个哨兵最私密的领域。

两股强大的精神力交融的刹那，整个精神图景天翻地覆——灰雾尽散，星河倒悬，化作漫天极光。冰川消融，春水潺潺，荒原上开满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他们站在花海中央，头顶是流转的星河。

靳煓闷哼一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直到云殊意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靳煓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他，他按着少年微微泛红的唇角，“抱歉，我有点失控了。”

云殊意凝视着男人逐渐透明的身影，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是在现实里。”

“等我。”靳煓不舍地在云殊意唇上轻啄两下，“我也爱你。”

男人最后一句话说完，云殊意眼前一花，失去了意识。

意识再次回笼时，他仍躺在柔软的草坪上。

四周浓厚的灰雾在他苏醒的片刻间，便消失殆尽，露出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云殊意撑起身，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站满了人——白景、林方玟、老校长、温煜枫……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醒了就好。”林方玟率先来到云殊意身边，她蹲下身，认真看着云殊意，“成功了吗？”

“应该？”云殊意摸了摸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靳煓的温度，“我和他的精神力相融了，这算成功了吗？”

“相融？他没有排斥你？”林方玟惊讶地看着云殊意。

云殊意摇摇头，“没有。”

说话间，云殊意身旁沉睡的小白虎忽然变得透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云殊意心头一紧，“小团为什么不见了？是不是靳煓那边出事了？”

“第一次见你这么紧张。”林方玟眼底浮现笑意，安抚道，“别担心，这是好事。”

“小团是靳煓的一部分，它此时消失，说明——”

老校长的终端突然响起，通讯那头传来激动的声音：“老徐！那孩子是不是做了什么！靳煓的精神波动突然加强了！”

“——说明靳上将即将苏醒。”林方玟将未说完的话说完，随后朝云殊意伸出手，温和地笑道，“孩子，准备好去见你的哨兵吗？”

云殊意握着女人的手，从草坪上站起来。

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久违的清新气息。

悬浮车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流光，很快抵达了停车场，几乎是在开车门的瞬间，云殊意便跑了出去。

“他怎么知道靳煓的具体位置？”白景望着云殊意毫不犹豫地背影，困惑地问老校长，“校长您告诉他的？”

“没有。”老校长摇摇头，也觉得困惑，他看向林方玟，“林教授，你认为呢？”

林方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哨兵与哨兵成功建立精神链接是联盟史上的首例，或许……是他们之间特殊的心灵感应？”

云殊意顾不上身后人的议论，他已迫不及待地来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

却被门口的士兵抬臂阻拦：“抱歉，你不能进去。”

“让他进去，他是靳上将的向……哨兵，靳上将刚苏醒，需要安抚。”林方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和徐校长共同为他做担保。”

士兵行礼退开。

云殊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内，医疗舱的舱盖半开着，舱内残留的营养液在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微光。

身着白色医护服的男人已经被转移至一旁的病床上，他静静地躺着，银白色的短发在枕头上铺开，像是一捧新雪。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云殊意屏住呼吸走近，近乎贪婪地描摹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三年来仅靠营养液维持生机的身体在此刻显得格外消瘦，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这不是一尊雕塑。

“靳煓……”云殊意蹲下身，轻声呼唤靳煓的名字。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云殊意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靳煓脸颊时停住——在来的路上林教授叮嘱过，刚苏醒的哨兵五感会异常敏感，任何触碰都可能造成不适。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云殊意猝然抬眼，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这双冷冽而透彻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男人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