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你看今天来的那个人怎么样？”张小花的娘再一次把张小花叫回家相看：“小草已经十二了，再过几年嫁出去你一个人怎么办？你总要为自己想想。”

“娘，我现在挺好，存点钱把小草嫁出去就好。”

“胡说，我看你跟着宋家大姑娘心也野了，你不想想一个人怎么过日子？”小花娘气糊涂了，她拍打着小花后背说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做工，在家养几日再嫁了才好。”

“娘，我现在挺好，吃得好穿得暖，小草也好。”

“胡说，我和你爹迟早要走在你前头，到时候你要看你哥哥嫂嫂的脸色，你还能指望侄子给你养老不成？”

“娘，我给小草招赘，小草做守灶女。”张小花说道：“我跟村长说了，等小草出花园就买一块地基。”

“胡闹，有那个钱你还不如给你侄子盖房子！你看哪家女婿养着丈母娘。”小花娘苦口婆心劝说着：“要我说，你还是趁早再走一步，自己生个儿子也好。今天来的那个，靠山镇的，虽然是鳏夫，家里只有两个女儿，你嫁过去再生一个儿子，家产不全都是你的？”

“娘，要是我生不了儿子呢？”

“那，上次那个，家里有两个儿子，不需要你生儿子，只要你把男人孩子伺候好了就行。”

“娘，我为什么要伺候别的男人孩子？我还有小草呢。我只想把小草养好了，其他都不想。”张小花说道：“东家还有事，我出来不少时间了，要回去干活了。”

“哎，你别走啊，你这妮子，我还能害你不成？”小花娘站起来想要抓住张小花，可是小花挣脱了她，走远了，小花娘看着小花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的苦吗？”

“东家，我给你做一辈子的工行不行？”张小花看着小草睡着了，起身找到在厨房忙活的春芽：“我不要工钱，就——管我一日三餐就行，老了，两餐也行。”

春芽把手里的肉馅盖上盖子递给她说：“吊井里，明儿贴烧饼用。”春芽说完搬出一早泡好的米，捏了捏米粒，拿出来看看搬到石磨前。张小花放好馅料走进厨房坐到石磨前开始推磨。

“你娘又让你回去嫁人了？”春芽拿小勺子舀泡好的水米放进去：“这次又是哪里不满意？”

“不满意，哪里都不满意。”张小花说道：“我也知道跟着东家你，我的眼界高了。可是我现在嫁人图什么呢？图个伺候人？图个后娘好当？还是图后爹能真心待我家小草？”

“你不是说小草守灶吗？还担心什么。”

“小草她爹不是靠山村的，我娘担心她没有田产。”张小花叹道：“我没告诉她东家你给小草开工钱了。要不我怕我娘想把小草嫁给她孙子。我两个嫂子都看不上小草。要不是小草爹那个死鬼对我们娘俩是真的好，我也不想让小草做守灶女。上门女婿是好说呢还是好听呢？”

“你看你自己还不是有偏见？”春芽把米浆端出来进行第二次磨浆：“我教你个乖，找个跟小草一个姓的，也不说招赘，不找长子，成亲前能分家的就行。你看我四叔日子过得多好。”

“要不你是东家呢，这个法子好。”张小花点点头赞许道：“我就跟着东家你，也不去掺和他们小俩口的日子。”

“行啊，你跟着我，我给你养老。”

“东家你说嫁人有什么好？”张小花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当年我什么也不懂，嫁了出去，只道是姑娘家都要嫁人的，不能留在娘家吃干饭。”

“伯娘说，女孩儿不嫁人，不生孩子，这世上就没人了。”春芽住了手，“阿娘不生我下来，我也吃不着这么些好东西。”

“就算女孩儿都要嫁人，我已经嫁过一会，孩子也生了一个，”张小花继续推磨，“都说初嫁由娘，再嫁由己，我娘怎么就不死心呢？”

“老话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一个人总比没一个人好吧。”春芽说：“我又没嫁过人，这嫁人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

“我说我家那个死鬼待我好是好，可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日日起来一堆鸡毛蒜皮。两个人说两句私房话也要被打趣。”张小花回想道：“家里婆婆万事一把抓，夫君买块糖还要用到我的嫁妆钱。不要说和现在比，和我在娘家做姑娘的日子也不能比。我没看到哪里好了，就因为我没生儿子，分家一个金元就把我们娘俩打发了。”

“谁让女儿不能分家产呢？”春芽说道：“你看我手里这些全是自己挣的。”

“你挣的全是自己的，做人媳妇挣的全是夫家的。”张小花慢慢地推着磨：“以前的我就跟蒙了眼睛的驴子似的忙得一天天打转，现在才觉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你娘肯定又说我把你带坏了。”

“你知道？村子里不少人说你呢，我看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张小花说道：“他们怕自家儿子娶不上媳妇，便说女人太强了嫁不出去。要我说女人不强，哪个家立得住？”

“你那是没有分家小夫妻不能自己过日子，在婆婆手下讨生活就要看婆家是怎么样的人家了，没有长辈掺和，小夫妻自己过日子也挺好。”

“你说的也是，夫君在的时候就分家的话我哪里需要带着小草回娘家。”张小花叹道：“卖猪看圈，娶媳妇看院，这嫁人啊也得睁大眼睛看呐。”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哪里就能看那么准了。”春芽摇头：“日子是给自己过的。我就是谁也别想让我过不好的日子，不会这么想肯定和我过不到一块去，既然过不到一块去，他们说的肯定就不是我爱听的，嘴巴长别人脸上，说呗，我又不疼又不痒。”

“你性子可真好，我回去就不高兴听我娘说，”张小花说道：“以前没办法，白日在你这里做完了回家继续做。如今住在东家这里我嫂子都说我是享福了。”

“那是你娘想做你的主，你想想要是你娘家隔壁婶子说你，你会不高兴么？”

“那不会，我知道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你明白就行了，我觉得总有那么一些人看不得别人的日子和自己不一样，喜欢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自己安稳看不得别人折腾，不管自己过的日子过得有多苦，大约那苦总是能看到头的，姑娘嫁了人，媳妇熬成了婆。万一选了别人没有过过的日子，将来不知道落在哪一头，你娘也是担心你将来不知道会落成什么样。”

“落成什么样？”张小花低下了头，“我手里存了钱，小草不是那丧了良心的，再不济，我老了，她费两把力气把我和她爹埋一块就行。”

“你要求倒是不高。”

“我留着银钱自己花用呢，你不知道我娘，”张小花叹了一口，她隔三差五总是给她娘塞几个铜子，春芽做了什么好吃的，她总会买两包去看她娘，她娘从来舍不得自己吃。张小花推着磨说：“东家你知道我的，待我娘不比两个嫂子差。可是我娘从我这里得着个什么，自己舍不得吃一口，总是给两个嫂子，她怕两个嫂子不养她，就不怕我不养她。不过欺负我是她亲生的，总不会不管她罢了。她总想着把我再嫁出去，我再嫁出去，她能得着什么好？”

“说得不好听点，这些人啊掉水里快淹死了不说想着往岸上爬，只要把岸上的人都拽水里去心里就舒坦了。”

张小花后来真给小草找了个同姓的女婿，自己也没跟着女儿女婿过，就这么跟着春芽过了一辈子，不知道是不是婚后几年受了折磨的缘故，明明年纪比春芽小，最后走在了春芽的前面。小草和夫婿一直给春芽做工，后来春芽年纪大了，家里没人的时候小草就来陪春芽住着，就这样一直到春芽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