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皖宾挪动着年迈的身体，钻进帐篷软门，接着走进自己的小小工作室。

里面只有一个石桌作为日常工作用，剩下的角落塞满大包小包，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石头和零件。

要不是四面墙壁钉着大大小小草稿纸，还以为是一间放废铁的垃圾屋。

墙壁上每张纸密密麻麻写着文字，有的还描绘着残缺的地图，其中点画着不同颜色的颜料。其中一面墙壁上，这些涂鸦般的画纸拼凑成一个大地图。

他这次进来没有如往常一样，对着墙壁上的地图思索，反而走向一个角落——放着四方线条硬朗的黑色工具背包。

打开背包，从里掏出一个透明小方盒，手指一扣，盒盖自动弹起。

他从圆形凹槽捏起一片软软的眼瞳片，戴在眼睛上，眨眨眼，又戴起另一片。

闭上眼，眼泪水滑下。

——戴上它们，可以防止你被她控制。记住，不要一直盯着她眼睛看。

嘱咐声在脑海里回响。

“爷爷！爷爷！”

外面传来女孩的声音。

轻快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靠近他的工作间。

咚咚！

手指敲门声。

“爷爷，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出发了，你快点收拾好哦。”

女孩说完，不听里面人回话，欢快地再次跑出去。

徐皖宾仰目，看墙上草稿纸拼凑的大地图。

一块无任何涂鸦的区域，三个方位画着三个表示进入的三角形标志。

三个门，三个人，刚刚好。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帐篷，外面忙的热火朝天，围在周边的帐篷零零碎碎拆得差不多，只剩下他的帐篷鹤立鸡群。

“徐大爷，要帮忙吗？”

一个营地居民路过，热情地打招呼。

他和蔼笑着摇摇头。

“谢谢啦，我收拾完了。”

目送人离开后，他回头在帐篷四个面，点出隐形的按键，再按一下，帐篷自动折叠缩小，包裹着的内部家具等一切东西也一起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大背包，孤零零平躺在地上。

他弯腰拎起背带，提了提，背包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小心。”

一双手托住背包，然后从他手上轻轻抢过去。

“我来背。”

他转身一看，是付芮。

付芮背上包，神清气爽地走在前面。

他跟在后头，眼皮下垂厉害的老眼久久凝视付芮后背。

三个留着外星人血脉的人里，付芮实力最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实力。但他冥冥中很是看好她。

营地大门，热热闹闹聚集着二十口人。

人群最前面的安宁儿，看到徐大爷准备妥当后，高声让大家带好东西开始出发。

为躲避血毯，他们决定绕点远路。加上照顾搬迁大队伍里不少行动不方便的人，等他们抵达目的地，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一到地方，徐大爷带头催促付芮和安宁儿先进第一个搭好的帐篷补觉。

她俩防止怪物突袭，以及其他意外，一路上轮流当哨兵，几乎没合过眼。

徐皖宾走出帐篷，在人群中顾盼不着家的妞妞。

巡视完一圈落脚的新驻扎地。

双眼远眺外面。

黑暗混沌的天空下，是一望无边，平坦的硬冰层。

四周围绕着一圈断层冰山。

冷风吹拂，他抱紧双臂取暖，情不自禁仰视夜空。

一种莫名的慌扫过心头，他觉得自己好似一只坐在盆底的青蛙，仰望未知的深渊。

视线落下，沿着连绵不绝的断层冰山移动，身体跟着旋转方向，来到后背的方向，看到驻扎地背靠一面高耸入黑空的陡崖。

肉眼望去，陡崖崖脚处有大约一拳头大小的洞穴。

原本他们应进入陡崖内洞穴安扎，但一位全身由金属组建的冷酷男人却说里面结构不稳定，随时有进一步塌陷的危险。

这男人是谁？会是实验室里出来的吗？可实验室没告诉他，会有另一个人作陪2号，更没有通知他，他俩会比计划早两天到。

他低头暗思，脑海里闪过无数张实验室人员的面孔。

“大哥哥好厉害啊！”

一道尖细的女孩叫声响起，他举目四望，发现乐乐边鼓掌，边扇着肉翅膀蹦蹦跳跳。她欢快地围绕着力大无穷，面无表情的机器男人转圈圈。

那男人自称小天。此时他轻松地抬起石桌，用长刀削圆边角。

他瞄瞄附近，又没看到2号。自跟着搬到这里，就一直没正面见到人。

眼神寻找附近2号。

一转身，一张稚嫩的瓜子脸跳入眼帘。

2号在他身后！

对方睁着透露纯真的蓝眼，打量他上下。

“你怎么这么老？”

深夜时分，十几顶帐篷泛着淡淡荧光。

小天身姿笔挺站在高处放哨，鹰一般的双眼射出光，紧密扫查驻扎地四周环境安全。

看完最后一圈，目光收近，落在其中一顶帐篷。

徐皖宾轻手轻脚，半个身子挪进工作间，扭头再望一眼黑暗中熟睡的小女孩，然后合上门。

里面站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等候他多时。

小兔正欣赏墙上的地图，听到人进来的声音。她扭过头，语气似在揶揄：“那小孩是你女儿，还是你孙女呢？”

“她是我救回来的。来之前，你应该看过我的资料吧。”

徐皖宾刻意背对2号，走到工作桌前整理乱糟糟的草稿。

她当然知道，可未婚三十青年，怎么变成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看过，资料上的你很年轻。可你现在怎么是老年人？”

徐皖宾铺纸的动作停止，反问一句。

“你刚才看的地图，知道是什么地图？”

“深藏于冰窟中，外星人基地核心区域。”

他自对自点点头，“为找到它，我付出几十年的青春。”

“你来这里几十年？”她表示震惊。

“不。我来回穿梭太多次虫洞，身体彻底奔溃，已经严重损坏，自此后我每一次穿梭，身体就衰老几岁。”

徐皖宾干枯苍老的手捏皱纸。

她淡淡“哦”一声。

丝毫不感兴趣对方凄惨的经历。

“我要怎么当上冰窟之主？”

她对这个很感兴趣。

“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徐皖宾说完，就让她回去睡觉。

她走向门，手放在门框，蓝色眼眸瞥向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她的老大爷。

心念一动。

推开门并不出去，人停留原地不动，几秒后又轻轻关上。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人。

下一秒，徐皖宾转过身，眼往门瞅，两只眼刚好跟一对蓝色眼眸对个正着。

他上半身被吓到一颤，倚靠桌边支撑沉重的身体。

故意吓人的主，依旧盯着他的眼，嘴角还露出一抹说不清意味的笑。

他意识到对方的异能力，立即撇下脸，倾听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

“你，你还没走啊。”他缓缓吸气。

“我忘记跟您道别，晚安了。”

说完，她走出门，耳力敏锐听到里面人重重吐出一口气。

掀开帐篷软门，漫步在静悄悄的驻扎地。

她回想着徐皖宾的举动，思索无法精神控制他的原因。

脑中画面定格在对方快速撇脸的动作。

眼睛。

他的眼睛从不看她。

看来眼睛上是戴了什么东西，能阻隔她的精神控制。

走得乏了。她闭上眼，感应小天的方位，转身又睁开眼，望到那最高处，小天也对她凝望。

他高挺的强健身姿旁，不远不近蹲坐一团硕大的阴影。

第二天。

“小天，我是付芮，现在方便吗？”

帐篷外有人喊。

窝在睡眠舱的小兔，倏地睁开眼，先是静听几秒，随即起身。

手掀开软门。

看见门外站着付芮和安宁儿。

“小天还在休息吧。”付芮有些不好意思。

她点头。“是什么事找他？”

付芮人也直爽，没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看，一五一十说明她俩要外出运双色火燃料回来。

听到付芮现在要离开，她眉头微不可见地折皱一下。

她问双色火是什么。

付芮解释营地要是没有双色火，将面临寒冷和怪物侵袭，十分危险。

“所以，在外出的这段时间，希望小天再辛苦一下守护营地。”

她作出明白的模样点点头，表示会传达。

付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快速将一包软布塞进她手里，“好吃的。瞧你，像个小大人，要多笑笑。”

她目送着两人离开。隐约听到付芮问安宁儿有没有闻到一股腥臭味。

手缩紧，捏到软布里藏有东西。

注意力来到手心，她托起软布包，剥开四角，里面放着一小堆干虾仁零食。

看了一会儿，捻起小小的一条，慢慢放入嘴里。

一股淡淡的咸味，很有嚼劲。比营养液和糊糊好吃。

她又捻起一条慢慢咀嚼，脸上浮现出她看不到的陶醉。

“走吧。”

身后蹿出老人的声音。

她脸色唰地下沉，此刻十分厌恶身后的人。

手上快速折叠软布，小心藏入衣服里。

她瞧一眼帐篷里看不到的小天，跟着徐皖宾离开营地。

他们先是越过犹如冰冻住的湖泊的硬冰层，然后穿过比人还高的冰柱地带，不知走了多远，最终来到一座，左右望不到两边，抬头瞧不见最高顶的墙壁。

她上前，伸手触摸冒寒气的冰壁，表面很光滑，深处透出密集排列规整的长长竖线，她左右晃动上半身，发现竖线确实会随不同角度闪细细的光。

“从这里进去。”男人在一旁提醒。

她往右边看，男人走进水状的冰墙，人形波澜一圈一圈漾开。

走到方才男人所站的位置，一根手指戳入水墙，冰冰凉凉，手指周围水纹荡漾。

正当她感受时，有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往里拽。

眼前水面瞬间淹过她全身。

一眨眼，再见年老的徐皖宾，他松开她的手指。

“不要愣在外面。小心你的手指冻在墙里。”

徐皖宾吓小孩的话从她耳边路过，一进来，她的眼睛完全被身处的环境吸引。

这里仿佛是童话故事里神秘的水晶宫殿，寂静，空灵，冰清透澈的多面水晶全方位包裹住他们，折射出多个她和多个徐皖宾。

空中，轻盈的雪粒子纷纷扬扬，四处漂浮。

她伸出手去，雪粒子犹如鱼群，回过头亲昵地包围她的手，没有融化的迹象，透白的颜色慢慢聚集成一团荧蓝。

它们轻轻引着她走向中心。

眼角余光掠过一声不发的徐皖宾，他的双眼带着一种类似等待答案的意味。

她顺从雪粒子走去，然后停下。

手上肌肤凉润润的感觉瞬离，她一瞧，雪粒子消失不见。

这时四面八方的光突然笼罩住她，照得她一阵恍惚。直觉是那些多面水晶聚集光源，统统投射给她。

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滑到脚底，这种感觉让她想起实验室的扫描身体仪器。

——识别成功。冰窟之主后选2号。

是谁说话。

她转头辨别声音来源。

声音来自遥远，却又尽在耳边。

光逐渐变暗。她又回到刚开始进来的环境，冰蓝色水晶墙和地板，飘飘浮浮的雪粒子。

只不过雪粒子视她为空气，自顾自地漂浮，绕过她，避开她，现在更像是普普通通的雪粒。

她问走来的徐皖宾，“在我前面的1号是谁？”

2号，她又是2号。

“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的，他叫杰特，也是实验室出来的混种。”徐皖宾边说边回忆着，“我带他来这里后，便不知道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