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灌满水声,波动的水面,照出一扇扭曲却明亮生辉的窗户。
手腕感到扯痛,哗啦一声,锁链将她从水中提上来,双臂逐渐拉成一字,悬挂在空中。
圣水淅沥沥从眉毛流下,睫毛挂着水珠,她睁开眼,与无主之神肃穆的眼神对视。随即落下眼,看向巨大塑像脚下,一排高级审判会老坐在白色大理石高桌前。
“修女安宁儿,修女莎莉是否主动参与其中。”
男人高昂的声音回荡。
全场静得能听到她脚尖水滴落的声音。
“全是我一人谋划。她是受我欺骗。”说完,她斜视莎莉,暗示不要说话。
莎莉捂着嘴流眼泪,脸颊涨红。
高级审判会老们交头接耳一阵后,最中间明显高一级的白发老年人站起来,身上白纹宝蓝色的圣衣垂直光滑,他拉开手中的虚拟屏,念出声。
两边高窄的透明窗户投射的光芒变强,她忍不住眯眼,耳鸣忽起,审判词逐渐嗡嗡。
晃晃头,耳鸣消失后,她听到最后的结束词。
“……罪名成立,鞭刑三十。”
话音落地,身后传来迅疾的挥鞭声。
啪!——
“啊——”
两臂上的锁链剧烈抖动。
后背甩出一道血红,她顿时感受到后背灼烧。
被强制旁观的莎莉蹦起,却被一人压下,男人手捂住她嘴巴。她恼怒的眼神看到歌伊德神父后立马转变委屈哀求。
啪!——
啪!……
鞭声不停,鲜血不断,顺着双腿滑落,汇聚在脚尖,底下的圣水池被血染红。
垂挂的人,一声不吭,只有锁链撞击声。
莎莉甩开嘴上的手,声嘶力竭:“安宁儿!——”
“安宁儿,你会来找我吗?”
远方飘来一个女声。
脸上冰凉点点,她眯开眼,一朵雪花落在挺翘的鼻尖。
后背的灼烧瞬间消退,寒冷爬上肌肤。
视线朦胧,她看到黑暗中一个人盖着毛毯孤零零坐在小床上。
“安宁儿,你会来找我吗?”那人重复一遍,不清晰的面容挤出笑,笑得人难受。
她凝视着那人,周边忽然间下起大雪,狂风卷起雪花铺面刮来,当眼前雪花快要覆盖那人时,她说。
“会,我一定会找到你。付芮。”
眼前花白。
“修女,您说要找到我?我不是在您眼前吗。”二十岁女孩羞涩地用抹布擦身上的机油。
目光呆滞一秒,她抬头,看万里无云的蓝天,眼皮一张一合,有些头晕目眩。
四月的暖阳照得人舒服极了。
刚才的寒冷刺骨是错觉吗?
“安宁儿修女?”女孩语气有些担心。
目光从蓝天转移到卷帘门门顶上的招牌,上面写着“老付修车店”,门前的女孩是店主的女儿。
一个礼拜前,她跟着神父搬到沙鸟小镇,今日为宣传教堂走街串巷,没想到会遇到退役后销声匿迹的付芮。
好像有很久没去看她的比赛,现在想看也看不到了。
店内传来男人的咳嗽声,付芮扭头往里探,“爸爸?”
咳嗽声急促剧烈。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付芮匆匆抱歉,往店里快步走去。
店内有些暗,付芮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她激动地握紧一下腹前交叠的两只手,接着轻轻摩挲深藏衣袖下的摩托车签名金属牌。
她们有的是时间认识相处。她欣然一笑。
“嘿,芙丽若拉,确定不去看比赛吗?”
法拉……
微笑僵住。
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她忍住,却忍不住双眼泛红发酸。
今天她怎么了,总是出现幻觉,法拉早在一年前任务中死亡,不是吗?
她笑了笑,却不敢转过身去看。
肩膀伸出一只手,拍了拍。
“芙丽若拉,这次任务我去吧,你去看她的比赛。”
她闭上双眼,再睁开,修车门店消失,变成摆满三排点燃的长细白蜡烛。同时,消失的还有酸涩悲痛的情绪。
她转过身,不好意思地抱着对方的手。
“真的吗?”
“当然,不过一个小任务,”对方低眼一瞧她的手链,小声嘀咕:“真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
屋顶忽然荡开敲钟声。
对方抽出自己的手,走前提醒她:“今天她们要搜查我们的住所,我已经把你那些东西都藏好了。”
她感恩地微笑说:“谢谢你,法拉。”
法拉朝她挥手,顺嘴调侃:“走了。追星少女。”
对于又一个外号,她不甚在意,挥着手,手腕上的手链突然脱落掉在地上。
她蹲着低头去捡。
一只手与她同时伸向手链。
那手比她先捡起手链,“不好意思 我没有拿住。”
她抬头,看到一张十七岁意气风发的脸。
付芮?!
她起身,周边瞬间嘈杂,悬浮飞起的相机环绕着她俩咔嚓拍照,台下粉丝疯狂喊叫。
“给你。”一只手握住她的五指,掌心放上冰凉的金属手链。
这时,一个方框相机飞来,挤进两人间,红眼摄像头对准她的脸。她如触电,立马低头,捂脸。
手摸到脸上的口罩,紧张的心弦放松。
她冒名顶替来之前,有特意乔装打扮。
“来,两位合个纪念照吧。”
主持人对麦说。
左边伸来一手搭在肩头,她身体一斜,紧靠付芮胸侧。
台下响起男女粉丝一阵尖叫。
“不要紧张,看前面白色的镜头。1、2.……”
耳边传来付芮细声细语。
“……3!”
最后的数字喊出,她看向镜头,口罩下张大笑容,鸭舌帽下的双眼弯弯。
镜光闪烁。
她肩头上的手松开,付芮与她拉开一段舒服的社交距离。
“这位幸运粉丝,等下别走哦,还有纪念照片拿,付芮会在上面签字。”主持人提早占住下台的路,笑眯眯地抬手。
她看向手指的方向,白色镜头推进,停在主持人手上方,镜头下突然弹出一张照片。
主持人接过照片,递给她。还对她眨眨眼,鼓励她问冠军要亲笔签名。
她拿着照片,目光寻找被工作人员,记者,身后团队所包围的付芮。
付芮与她心有灵犀般撞上眼神。
她瞧见付芮站起身,轻轻推开人群,朝她爽朗地走来。
“嘿,怎么了?”付芮扫视她手上的照片,会心一笑。问现场工作人员拿笔。
“是要我在上面签名吗?”
付芮没有立马抽出她的照片签字,反而很有礼貌地询问她的意思。
她点点头。将照片放在对方摊开的手掌上。
付芮拔开笔盖,低眉认真地签字,利落的碎发垂落额前,秀气不羁的眉眼若隐若现。
签完名,付芮思索一下,翻过照片背面继续写祝福。
她静静地用目光描绘付芮的一丝一毫,突然耳内深藏的通信器,传来十岁女孩紧张无措的声音。
“安宁儿姐姐,她醒来了,我按不住她。”
她避开几步,侧头手遮脸,对女孩说:“莎莉,我马上回来。”
“写好了,给。”
听到声音,她回头,手抬起却没接住伸来的照片。刚好一个工作人员扛着东西急忙赶路,不小心撞到她,这么一打岔,照片掉落,飘进台下粉丝群里。
耳里再次传来女孩的求助声,她无暇顾忌其他,抓紧手中的手链,跑下台,钻进人群。
拥挤在一堆的粉丝谁也不让谁,生怕一个空隙,就让其他人抢占更近的位置。
她护住遮盖面貌的口罩和帽子,挤出人群,来到一扇出口门。
手接近门前,她回头遥望,万人瞩目的付芮,竟看向她这个方向,目光四处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转过头,猛地推开门。
门后是一间私人卧室,床上躺着一个苍白虚弱的小女孩,而床边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神父。
她呼吸一滞,停在原地,闭上眼湿润干涩的眼珠。
“过来吧。把门关上。”神父说。
听毕,她转身关上门,背对着神父稍停留一会儿,深呼吸一口气,旋身提步慢慢走近神父。
她站在一边,神父没吭声,一双手拨发翻看床上女孩血肉模糊的后脑勺。
小女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嘶痛。
“太危险了。”神父说。
她心有愧疚,头低地更低。
“你将她藏了几天?也不给她找药,后脑勺都已溃烂发炎。再烧两日,人可就白救了。”
她抬头,愕然地看向神父宽厚的后背。
只见神父侧身,提出一台医疗机。
“神父,你,你不责罚我?”她伸头观察神父的表情。
神父严肃的表情不变,眼神专注手下的工作。
“救人一命是好事,无主之神不会责罚你,我怎会责罚你。你是怎么救她的?”神父问。
“其实,人不是我救的,我只是帮她照顾一下人。”
“她是你的朋友?”
她抬眼眨一下,放轻声说:“不是,我们,不认识。”
神父回头看她。
“她不认识我。”不知为何,她要补上这一句。
神父转头,继续手术。
“那你认识她。”
她哑口无言。
“在我房间有一罐药,紫色玻璃瓶。去拿来吧。”神父说。
她得令立即离开,脚步轻快,打开门。
“芙丽若拉。”
门外漆黑一片,唯有法拉不远不近站着。
黑色浓郁,模糊法拉整个身体边缘一圈。
“法拉?”她上前。
对方抬手阻止她不要向前走。
她奇怪,脚可还是走过去。
砰!
身后门大力关上。
失去光源,她眼前一黑,陷入黑暗。
“芙丽若拉,今天你十六岁了,可以出任务了哦。”
黑暗中,法拉的声音就在她耳后。
说完,一双手在她眼前打开,光线再次回归眼里。
她看到身前桌子上放着卖相一般的手工小蛋糕,右边是一个黑丝绒小礼盒。
手伸向小礼盒,解扣打开,一个闪闪发光的十字架吊坠。
“快拿起来。”法拉比她还激动。
她手指勾起。
“放在掌心里,它会自动识主。”
捏进掌心,皮肤一瞬间刺痛。她想起,神父有跟她们说,每个修女到十六岁,就会得到一个专属武器。
依照之前训练教学,掌心的十字架吊坠白光乍闪,一对银白色的手枪化现。
她一手一只枪比划。
“芙丽若拉,明天的任务你一定要选第三个。”身后法拉冒出一句。
“为什么?”她问。
“第三个任务你会遇见一个人。”
法拉微笑着,身影逐渐远去。
她惊慌地放下枪,目不转睛地看着法拉。
周边情景瞬间变成看不见边际的漆黑。
法拉消失在黑暗中。
“安宁儿……”
茫茫中,有人喊她。
“安宁儿!……”
“安宁儿。”
数不清的声音来自一个陌生女人,从四面八方传递。
是谁喊她?是谁?
法拉你在哪儿?
神父,这里好黑,好冷,她这是在什么地方?她好想睡一觉。
“不要睡。”
朦朦胧胧听到奇特的伪人类声音,她挤开沉重的眼皮。
黑到发蓝的冰柱映入扁扁的眼帘。
“不要睡。”
声音再次响起。
冰柱上闪起数十个亮蓝色的小点。
它们从不同的地方汇聚在一起,投射出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