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调的天空,大雪纷飞,密不透风的雪花将毫无生机的险山、荒地连成一色。
天地白灰中,一抹黑色的飞船穿梭。
钢铁飞船巨大厚重,内部空间隔成三层,最下层关押犯人,中间一层供官兵乘客休闲,最上层是掌控整个飞船的指挥室。
中层,某个窄小简洁的房间。
浴室哗啦水流声停止,门推开,热腾水雾从里飘出。一个裹着浴巾的漂亮年轻女人走出。她卷曲光泽的水湿长发披在身后,美眸微眯,上挑的眼尾显得妩媚动人。
她来到一块半身镜前,扭过背身,雪白肌肤上,无数道鞭痕纵横交错,严重未痊愈的结痂地方破开,渗出的血丝跟随湿发滴落的水珠滑落。浴巾上已盛开几颗红色花骨朵儿。
女人朝左侧走两步,拿起书桌上放的小包,两指勾出一小罐药膏,返回对镜细细涂抹伤口。镜中人,神情寻常,脸上没起任何一丝感痛微动作。
一串通话音乐响起。
“接听。”她的嗓音冷淡利落。
“安宁儿姐姐,你到丙火了吗?”
通话里传来小女孩般甜美的声音。
年轻女人眉目一柔:“明日可以到。”
“你的伤口还没好?”
安宁儿回头望,桌面上立着一块虚拟屏,画面上是一个有着金黄色卷发的女孩,漂亮的脸蛋粉嫩含羞。
“可能是洗澡的时候太用力了吧。”她轻描淡写地说。手指沾药继续往鞭痕上抹。回眸间,注意到莎莉情绪突然低落,满脸内疚。
女孩说:“安宁儿姐姐,歌伊德神父又去焚心台了。”
涂抹药膏的手指一顿,她抬脸惊疑:“为什么?惩罚不是都结束了吗?”
“差不多吧。焚心台的高级神父告诉我,”莎莉停顿,脖子和脸蛋瞬间涨红,五官揪成哭相。“为保住安宁儿姐姐,歌伊德神父放弃教皇的第三位顺继人,还,接受了五刑。这次他又去焚心台是做最后一道手续。”
药膏从手指滑落,即将触地时,一只玉足轻轻一踢,落在掌心。
安宁儿想起神父送她上飞船时,本该高大挺拔的身影略微佝偻,整个人颓靠在扶栏上。
在她印象中,神父从里到外都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他绝不允许自己以狼狈的模样面对世人。那天,他应是刚受完五刑,才会姗姗来迟。
眼睛又热又酸,她撇过头,情绪稳定后,忽然有力地说:“莎莉,去找神父,我必须问他!”
画面里的莎莉,微红的脸蛋露出为难,她摇摇头:“神父料到你会找他,他让我给你说,如果想到他就打开《无主之神传》。”
安宁儿连忙翻出书本,才刚一打开,一张轻薄白净的信笺飘落在地。
捡起来瞧,上面只有一段话。
“安宁儿,我的女儿,诚恳地希望你能接受我如此称呼你。虽然我们并无血缘关系,但我永远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女儿。女儿,去吧,去做你所选择的事。走吧,去走你该走的路。即使回头,也别停止向前的脚步。”
一滴泪滴湿信笺,安宁儿赶紧将它按在浴巾上。反复按压,拿正,仔细看纸面有没有软破,字迹有没有化开。
弄完这一切后,她又看了信笺内容好几遍。
身后,屏幕里暂时被冷落的莎莉,看到安宁儿落泪后,也跟着哭泣。她偷偷抹去眼角最后一滴泪。正当她要关闭通讯,给安宁儿一个私人空间时,却听安宁儿对她说。
“莎莉,抱歉,我不该为个人私情欺骗你。要不是我以任务之名骗你做我帮手,你现在肯定在芙兰花园享受阳光与花香。”
“其实我都知道。帮你救付芮姐姐,我是万分情愿的。付芮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安宁儿姐姐是免我饿死街头的恩人。这次救付芮姐姐离开丙火监狱,莎莉一定竭尽全力帮忙。”
安宁儿美眸水波翻滚,叹出一口气,最后微笑着与莎莉对视。
莎莉好似受不了般挂断通话。
安宁儿脸上微笑不变,看向时钟,已到九点。
九点是她跟几位新信徒约定的时间。她收拾好自己,一截头纱覆面,提着造型独特的指明灯出门。
走廊上,迎面而来的官兵对她温和有礼。当得知她要去底层女犯人区域时,一名长官好心护她前去。
走下旋梯,一股各种味道组合的闷臭味袭鼻而来。身旁的长官在鼻子前挥手,同时还不忘递给安宁儿一块可以捂鼻挡臭的手帕。
她表示感谢,却没有接手帕,反而从容静雅地提着灯继续走。
示好的长官扬扬眉,收起手帕,跟上美若天仙的修女。
底层没有单独隔开的房间,简单的用玻璃划分几个区域。
男区域和女区域之间留出一条笔直的长廊通道。
长廊上每隔十米配一个站哨,他们就来回走动在十米固定范围内。
士兵们眼神凶狠,冷得像一把历经无数战争的武器。听闻有漂亮妞下来而兴奋地显露出狼性的男犯人,和八卦张望的女犯人一经视触士兵们的眼神,立马变得畏畏缩缩,拿起公用大棉被遮挡全脸或眼睛。
安宁儿因身边的长官跟随,这些冷酷的士兵没有多加阻拦。
他们一路顺畅地走到最后一块女犯区域。
等候多时的女犯人望到安宁儿,如见到无主之神,灰暗干瘪的脸,焕发勃勃生机。
安宁儿双手放于小腹前对女人们微笑,随后注意到厚重隔音的玻璃,转头示意长官能否让她进去。
“实在不好意思,尊敬的修女。为保障您的安全,我不能打开门。”
长官微微前倾低头,抬头时快速地窥视面纱边缘的缝隙,一张绝美容颜露出安静的失望,心头莫名一跳。站直身体的间隙,脑筋光速一转,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召唤管控底层的小官过来,在玻璃上操作一番,授权开通通话模式。
安宁儿感谢地对长官赐福。
长官不由得喜上眉梢。他继续留在原地,观看安宁儿讲解启教来源给新信徒。
十几分钟过去,本来对启教不感冒的长官,捂嘴轻轻悄悄打哈欠。似是觉得不过瘾,一个大大的哈欠堵在嘴巴蠢蠢欲动。为保持形象,长官侧身转另一边玻璃,五官膨胀打出一个舒舒服服的大哈欠。
他睁开眼,贴站玻璃的女犯人正用空洞的双眼瞧他。
女人容貌普通又很冷漠,唯有一头长发最吸引人,黑直柔亮。
不去接洗发水广告发财,却来做犯人受苦,真是可惜。
见他看她,女犯人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跟着众人听修女的讲道。
长官扬一下眉,眼神一直放在晃动的秀丽黑发。握拳头,抑制想抚摸头发的冲动。
时间在安宁儿讲解中慢慢走到十点。头顶响起一串警哨。
长官文绉绉地对安宁儿说:“修女阁下,已到入寝时间,请随我离开吧。”
安宁儿结束讲解,跟着他离开。
走上中间层,走廊的尽头,一扇圆型玻璃窗。窗外,风雪已变小,最远方,一束如利剑笔直竖立的信号绿光分割圆窗各一半。
那是丙火监狱所在据点。
安宁儿收回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浅笑。
第二天上午。
一飞船几百号人,安宁儿是最后一批下船。
疾风袭来,长卷发缠绕着雪花撩拨她的脸庞,与之同时扬起的黑色长裙贴着一双笔直长腿。她手里抓着快要飞离的头纱。
巨大的黑色钢铁飞船在她身后高升,最后远去。
狂舞的雪花逐渐恢复文静,轻轻飘落。
“新来的修女姐姐!嘿!”
一个活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回头一望,眼中诧异。一栋教堂凭空出现。教堂前站着一位挥动双手,穿修士制服的少年。
她先是淑女般轻轻挥手回应对方,然后提着行李箱,一边走向少年一边打量他身后奇特的教堂。
教堂外罩着一个正方玻璃,更准确的说,整个教堂就像是被装进透明玻璃礼品盒里的玩具小屋。
“我来帮您提。”少年跑来接过她双手的行李箱,随后在前带路。
她礼貌感谢,对于越来越接近的教堂更加好奇。头逐渐昂高,看玻璃表面闪耀彩虹般光芒。
“您请!”
她低头,正脸看向少年,他身后玻璃围墙打开一道隐形门。
跟着他一走进教堂,顿时被眼前富丽堂皇的室内装潢惊艳。她忽然觉悟外面玻璃上流转的彩光的作用。
主祭台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神父站立。他走下阶梯,不疾不徐走近他们。
“路上辛苦了。”
“亚瑟神父,您好。”她在胸前划十字。
亚瑟也做着一样的动作。“晓光,请将琪雅修女的行李拿进去,阿丘嬷嬷自会安排。”
少年心虚地收回在新修女身上打转的好奇目光,一连串点头,撇头遮掩脸颊的红热,提着两个行李箱埋头往左侧小门快步走去。
安宁儿平淡温柔的目光移到亚瑟神父上。亚瑟神父为什么称她为琪雅。
老神父看出她的疑惑,邀请她到神像下。
“你的事情,歌伊德神父都告诉我了。琪雅是他给你的化名。”老神父从宽大的衣服里拿出一包印有印刷字体的信。
“给,这是你的信。你现在最好看完,我等下要将它烧掉。”
她接过鼓起的信包,当看到上面的字迹,胸口跳动速度加快一瞬,心跳咚!咚!
“琪雅。最近监狱里不太平,大家都很惶恐。”
“是发生了什么?”她头也不抬地问,流出三分注意力放在老神父的说话内容。剩余的注意力全扑在打开信包,抽出边缘齿状的信纸。
“一个叫付芮的罪犯失踪,监狱长为此到处发火,下命令要把整个监狱搜刮干净,还要抓出跟付芮里应外合的团伙。我不希望你刚来这里,就扯上联系。启教缠身的麻烦够多了。”
指尖的薄纸抖动。
“她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她顾不上看信,连纸掉地上也没发觉。
“十天前。”老神父蹲下帮她捡起信。
她的呼吸变得紧促,满脑子都是付芮在哪里、是谁带走她、就算暴露自己也要找到付芮,带她回家等闪念。
手里的信包捏紧,嘎吱嘎吱拧成一卷。
“小心信。”老神父低眼看见她手里的信,赶紧提醒她。
她惊醒过来,松开手。
老神父又说:“快点看吧。”说完,走上主祭台。
安宁儿坐在长凳上,双手撩起覆面的头纱置于脑后,随后拿出全部的信,一张接一张缓慢专注,不遗漏任何一个字眼。
高窗外的玻璃又将彩色光源送进来,教堂一派宁静神圣。
高高的主祭台上,老神父耐心等待安宁儿看完一遍又一遍——她要将付芮亲笔写的字牢牢地刻印在脑子里。
折射进来的彩光钻进她一颗一颗落下的泪珠,砸碎在皱巴巴的信纸上。
“我看完了。”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宁静的教堂。
她站起来,宛如捧圣物捧着信纸,步履沉重慢顿。距离主祭台还有一半时,她又忽然大步流星踏来,低头高举双手。
“请您将它烧掉。”
老神父没有过多犹豫,拿起信纸,转身走到高立的圣杯前,将它们丢进去,随即一把圣火燃起烧个干净。
“琪雅,我带你去休息。跟我来吧。”老神父说着,手点上讲台一个地方,下一秒,一道机关门移开,升起一个手柄。他扳下,地面一动,随即整个教堂往下一沉。
做完一切后,他带着安宁儿走进小侧门。
丙火监狱的教堂是一个独立区域,它可沿着打通的专用井道上下升降,去任何一个监区,给信徒传福,解救迷失自我的人。
偌大的教堂稳稳降落,经过C区女子监狱。
C008,禁闭室。
冷铁般沉寂的通道,从远到近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
狱兵走在前面带路,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人。
他们走向尽头禁闭室。
狱兵打开门,通道的冷光灯扫进来,驱赶一片漆黑,勾勒出一个躺地上不动的人。
付芮再次从浑浑噩噩里半醒过来。她知道,他们又来延续她的命了。
冰凉的针头插进手臂血管。拔出时,女人有些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