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爱玲医院。
俊毛腋下支一根拐杖,在小护士的扶助下,瘸腿一步一步跳出大门。
下阶梯后,他对小护士手一摆,豪迈地说:“谢谢,别送了,就这吧。”
“真的不用通知你家属吗?”小护士担忧地看他的小腿。
他撩刘海,纱布包裹的小腿嘿哟一抬,“多大伤口——哎哟!”
“还是回病床上再躺几天吧。”小护士说着就要上手把他扶回去。
“不用不用,我哪有这么多钱躺着啊。一天,就五千啊!”俊毛伸出五个手指,“还好我问了账单,坑死人了。”
“可是,你这伤昨天才刚包上,还是躺几天吧。或者,你打电话给你家属,问他们怎么说?”
家属?他打小就没有家属。俊毛心里想着,掏出手机,拨打付芮的电话。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又不接通,昨天也不接,干什么呢。”
他想了想,尝试打贝琪的手机,不出所料,已关机。
“算了,直接去找她们。”他点开短信,最新一条是付芮昨晚发的报平安。
小护士帮他扶进出租车,司机开往付芮家。
此时是刚吃完晚饭的时间,邻里邻居出来散步。
俊毛下车,支着拐杖付费。身后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说的话刚好落在他耳里,“门开着,咋没人呢?”
瞥一眼走远的男人,俊毛付完钱,一蹦一跳,走向几米外的修理铺。
窗户内无光,卷闸门挂一半,内门全然大开。
俊毛心里奇怪,抬起卷门,冲里喊一声付芮。
没人回应,于是他进去,屋内静悄悄,黑黢黢。他又冲楼上喊,还是没人回应。
“咦?奇怪了,人跑外面去了?这门咋不关。”
他打开灯,靠在工作台决定帮忙看会儿家。过了一个小时,门外依旧不见人影,期间打手机也一直没人接。
等得无味,他支着拐杖在屋内转悠。发现扫帚和簸箕横倒在地,翘腿,俯身捡起,压迫到下腹,感到尿急。
二楼有厕所,本想找个瓶子应急,他四下寻找却没看到瓶子,于是他一边往上扔拐杖一边爬上楼。
解决完后,有电话打来。
以为是付芮,他欣喜地拿出,来电显示小老头,心冒奇怪,“喂?”
“付芮好像有危险,你知道她在哪里?”
“啊?什么危险?”尿水洒到马桶圈外。
电话里小老头把已知情况说一遍。
“我不知道啊,她去□□干什么?我在她家。没看到啊。”
结合之前不对劲的地方,他是越听越不安,拉上裤链,边上一圈尿渍。
跳着出卫生间,余光瞥到另一道门。光线的最边缘,带着某种红色。他又跳回来,往卧室蹦。
念着门上的字,稳住快要滑下的手机,他喃喃说:“我知道她去哪儿了?”接着,语气一变,“小老头,把我卡上的钱取走。叫人帮忙!快!永昌145W仓库!永昌145W仓库啊!”
小老头不负他重望,带着一帮几十个武装全身的猛人开车杀入地点。
俊毛坐在轮椅上,由一个雇佣兵负责。他还没被抬下车,张嘴就高喊:“付芮,我们来了!”
仓库大门还留着锋利的网,要不是不留意,一个冲进去,肯定要变成千百块。
小老头带来的人都是专业出身,三两下,融化线网。溶解时,他们看到内部残局,通通收起武器。
“各位好汉麻烦让一让。”
一排小山般的雇佣兵,纷纷让开。俊毛一推进来,就清晰看到躺在付芮怀里的贝琪,她头向后微仰,喉结裂开两边,与启开的嘴相呼应。
他捂住嘴,胃部翻滚的酸液,屡屡冲击咽喉。头一偏,他还是呕了出来。吐了几次后,他就一直低着头,喉咙里渐渐响起嘶鸣,一开腔,就如决堤般痛哭。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俊毛哭红了脸,眼神哀求,向周边雇佣兵发问。雇佣兵回避他的眼神,往四处散开,打扫战场,控制幸存者。
见此,他又问跪坐在地化作石人的付芮。
“付芮,你告诉我,贝琪怎么了啊,付芮!你听到了没?你告诉我啊!贝琪怎么了!”
他对着座下轮子又是锤又是抓,上身奋力做出野兽扑猎物的动作,涨红的脖子青筋暴起。身后强壮的雇佣兵肌肉紧绷,勉强稳住抖动的轮椅。
付芮张着嘴,目光呆滞。眼前,俊毛红着脸奋力冲她喊着什么。她听不到,耳朵里藏着数只嗡嗡乱舞的蜜蜂。
看着俊毛癫狂的红脸,她将自己的脸缓缓贴向贝琪冰凉透彻的脸。
好痛。
抓着胸口的衣服,嘴巴张大,胸脯剧烈起伏。她感觉到肺部内着起一团火,呼吸很是困难。
噗咚。
俊毛解开腹部安全绳,摔倒在地。他伸出手,边爬边执拗地喊付芮,向她索求一个答案。
来自儿时玩伴的鲜血浸湿他的衣服和裤子。他一点点爬近她们,张开血手扒在付芮的手臂上,借力支起上身。他的眼睛,甚至一丝余光都不敢看向贝琪。双手蛮力地捧起付芮的脸掰正,还是那句索求。
“贝琪怎么了,她怎么了?求求你告诉我吧。”
付芮脑袋前后摇摆。呆滞的目光,随着脑袋的晃动,在俊毛和贝琪之间转悠。耳边俊毛傻了般的发问,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她的嘴巴中了邪般重复俊毛的话。
“她怎么了?贝琪怎么了?……”
两人就这么你说一句,我复读一句;我说一句,你又复读一句。没完没了。
“人还可以救。”小老头姗姗来迟。
相互复读的二人,依旧在复读。
小老头走近他们,中气十足地说:“人还有机会救活!”
一句炸雷,无需医疗,轰醒了两个人。
他们停止复读,一起回望小老头。
他们的表情是如此地麻木,小老头眼皮垂盖的眼睛微睁大,然后低头,边摇头边深深叹一口气。
“水晶宫。”小老头抬头,眼睛透过二人望向某个地方,“统帅的住所。宫殿内有一口水晶棺,只要将死亡不超过两个小时的尸体放进去,就可以死而复生。”
“水晶宫在上游哪里?要怎么找到宫殿里的水晶棺?”俊毛问道。
“我知道水晶宫在哪里。”付芮抢答,“我去。”
俊毛回头看,付芮低着头,凌乱的锁骨短发遮挡眼眸,她伸手轻轻抚摸去贝琪脸上的血迹。
“统帅的水晶宫可不是菜市场,谁都可以进进出出。”小老头背过手。
“告诉我,水晶棺怎么用?”付芮甩头看小老头,红眼睛亮地刺目。
“确定死亡时间吗?必须两个小时内,多一秒都白费。”小老头回以严肃的眼神。
“告诉我,怎么用它!”付芮答非所问。
小老头在对视中败阵,“很简单,放进去后,水晶棺会自动医治。但是,在进度条达到百分百之前,中间要是出现任何中断,那就再也没机会了。”
话音刚落,蓝光一闪,紫怒风停一旁。
付芮双手伸入贝琪的脖子和膝盖窝,使力抱起,猝然落下。她始料未及,上身失衡向前扑,头磕在地上,硬生生稳住。肋骨受伤的地方胀痛。喘息几下,她又一次抱起,失败。
为了不摔坏贝琪的尸身,每次落下时,绷紧腰腹承受下坠的力道,但这样一来,她断裂的肋骨处,疼痛更烈。汗水很快沾满额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付芮,我来吧。”俊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伸开手就要接过贝琪,下一瞬错过。
付芮一言不发,喉咙憋着一口气,抱起沉重的贝琪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接着,面部肌肉抽搐抖动,喉咙的气化作一声喊叫。
“哈!”双腿站直。
撑直的膝盖如秋叶簌簌摇动,她趁着还没软倒,一狠心二咬牙,两步冲向紫怒风,竖着抬在车子上。俊毛紧跟其后,帮她托着贝琪,而她得以迅速转身,两腿跨坐车座。
背后冰冷的尸体左右滑动。
“拿根绳子。”付芮对俊毛说。
俊毛沉默地捡起一根麻绳,握在手里,却没有给。
“干什么?”付芮瞪他。
“我也要去。”
“不行。”她看一眼他白布包扎起的小腿,伸手就要抓绳子。
绳子绷直,两头,双方的手指拽地无血色。
“我必须去!”他低吼。
“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一愣,绳子在掌心摩擦抽离,即将脱出时,他反应过来揪住小尾巴。
“要死一起死。”他撇过头。
绳子在他们二人之间如拔河一前一后。
“俊毛!咳!”她胸口咳地痛。
“你们俩别浪费时间了。”小老头忍不住高声斥责他们。
付芮调整呼吸,胸下好受点后,对俊毛说:“快上车。”
紫怒风旁边拆出一个座位。机车变边三轮。
俊毛扔掉拐杖,几乎跳着进去。
“等等,把这些带上。”小老头收集雇佣兵身上的武器。
副座位还留有些空间,小老头一股脑儿将武器塞进去,能塞多少就赛多少。
“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玻璃弹珠,递给付芮,“到了水晶宫,对它说一声水晶棺,到时跟着走就是了。”
“小老头,若我能活着回来,我必定以命相报。”她接住弹珠,塞入裤兜里,
“走吧,走吧。”最后一个军用头盔扣在俊毛头上后,小老头拍拍车身,“走!抓紧时间!这里有我收拾。”
午夜时分,璀璨大颗的星星笼罩整个上游。
其中一颗蓝色长尾星星最为醒目,最为不同,它在快速飞逸,跟其身后的是两颗红色闪星。
“警告第一次,非法携带武器闯入上游,按帝国法律第二十五条,关押终身禁闭,请立刻放下武器回头自首。”
“警告第二次,非法携带武器闯入上游,按帝国法律第二十五条,关押终身禁闭,请立刻放下武器回头自首。”
“警告第三次,非法……”
一架智能机飞在他们两米外,不停地广播着。
“闭嘴!”俊毛拿起长枪,在付芮的指导下,射歪一枪后,第二枪成功击退智能飞机。
“警告!警告!有人携带大量武器非法擅闯上游。警告!警告!……”智能机呜呜奄奄暂退其后。
俊毛看一眼后头逐渐小点化的智能机,催促道:“付芮,快点。”
她点点头,两眼一直直视前方。
巍峨群峰,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坐落其间,此起彼伏。最高点,雪峰之巅,在夜空下依旧光彩夺目的水晶宫高高挂起。
他们顺利飞行一段路程。
“看,那是什么?”
俊毛指着前方一排红点。
一排红点像是彩灯,点缀背景连绵起伏的群峰。
她看不真切,“不清楚。”
这时,后方传来呜呜声。
“又是它们。”
智能机领着同伴呜呜奄奄飞来。
一反聒噪的初印象,它们嘴里吐出一道红色射线,穿过紫怒风散发的保护光圈。
是攻击!俊毛如临大敌,架起枪对准。枪还未打出一响,两道红激光交叉环绕着他们飞行,从头到脚迅速扫描后,又退回原来来的方向。
“帝国最新指令,A级通缉犯付芮,升级最高S级。”
哪里来的声音。付芮他们东看西望。
“听令!S级通缉犯付芮若敢反抗一下,格杀勿论。”
嗡——
紫怒风悬停在空中,付芮双手脱车把,捂住耳朵。俊毛更是扔枪抓耳朵。
杂音消失,付芮感觉到额头发烫,眯开眼,一排十五束激光汇聚成一点,穿过保护圈打在额头。这些激光就来自前方点缀群峰的红灯。她故意两边偏头,那激光黏在头上的位置,纹丝不差。
“付芮。”俊毛捏紧枪杆,望着她额头上的红点。
付芮闭眼沉思一小会儿,深呼吸,她勒紧胸前的绳子,转头问他:“怕吗?”
俊毛目光滑到前方一排红点,又转回来,抿嘴一笑,干脆地说:“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