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终于整整齐齐坐在一起吃上了饭,夏杨眉飞色舞地讲了一遍宿野抢不上槽的事儿,把他好一顿埋汰。宿野不吭声。池照寒让夏杨差不多得了,宋哲宁讲了个笑话,打岔打得十分生硬,他俩都怕宿野不乐意,毕竟才认识没几天。
宿野以前都是一个人来食堂。军训的时候被分在一个很闹腾的宿舍,就他一个安安静静的,没能交到朋友,高一开学第一天第四节下课,他整理个笔记的工夫,大家就基本走光了,这就宣告了一种失败,预示了为期一年的孤独。不知道为什么,对别人来说找人搭伴儿就像吃饭本身一样不费劲儿,宿野就没办法开口说出类似“一起啊”“带我一个呗”这种话,没人来把他捡走,他就只能自己走,而在中学里独来独往的人总难免让人觉得不合群,即使宿野见到同学会友好地打招呼,当然,“友好”或许只是他的自我感觉。
而到了五班,他没有付出任何努力,一下子就有了三个伙伴,简直顺利得不正常,只能理解为攒够了人品,或者说是“缘,妙不可言”。
池照寒和宋哲宁会在意他的情绪,夏杨虽然笑话他,但他却从那些话里听出了一丝回护的意味。
哪怕才认识没几天。
更奇葩的是他自己,竟然在课间跑出去给人买止咳糖浆,去的时候没想太多,等回来了后反劲儿觉出反常来,这类事儿他一般是没机会做,而有了对别人好的机会,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把握住,他连一碗土豆粉儿都把握不住……
应该主要因为夏杨是那性格,如果换成宋哲宁或者池照寒,他或许也能想到那儿,但至少目前可能还不太好意思干。
午休还剩半个多小时,池照寒那必须是抓紧时间回去补觉,宋哲宁也要回班,宿野跟夏杨去操场遛弯儿消食儿。
穿过小铁门,刚进操场,宿野就火速掏出mp3——如果他在听歌的话,那两个人走在一起不说话也很合理吧?然而当夏杨问他听都啥歌的时候,在该死的本能般的礼貌的驱使下,他条件反射一样递过一只耳机。
“听吗?”
于是两个人就一人戴一只耳机,听着宿野热爱的摇滚乐,并肩在塑胶跑道外围绕圈儿。
并没有比沉默地散步更轻松。
要避免把对方的耳机扯下来,就得保持步调一致,两个人都个儿高腿长步子迈得大,也不知道是谁走得急,反正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再加上mp3里放的都是什么Linkin Park啦、AC/DC啦、 Nirvana啦、Nightwish啦……踩着动次打次的节奏,遛弯儿逐渐变成了竞走。宿野缺乏锻炼,不像夏杨经常打球、体力好,再加上没这么跟人一起听过歌儿、不太自在,本身就紧张,走着走着就有点儿喘,但不好意思说,余光看见夏杨蹦蹦哒哒走得带劲儿,速度也压不下来。
最后叫停的还是夏杨。
“等会儿等会儿,我岔气儿了。”
下午上完语文就是班主任的政治,李巍没有讲正课,而是把整个政治学科的基本框架、几本教材的知识脉络给大家梳理了一遍,还印发了思维导图。让最怵政治的同学也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思维清晰多了。
七八节是自习和物理,相当于是两节自习。第一天还没什么练习册和卷子要做,有一部分人已经进入了娱乐模式,掏出了小说、杂志什么的,刚开学嘛,还没完全从假期的放松状态里出来,也有一部分比较认真,仔仔细细地看书,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把教材涂得花花绿绿。宿野大概过了一遍知识点,感觉掌握得差不多了,就打算接着读昨晚刚开了个头的书,意外发现自己心情好到静不下心来读书,索性抬起头来听物理课。物理老师姜琦到文科班上课本来也就是走个形式,没想到真有人听讲,一对上宿野的眼神,瞬间来了精神,频频向他投来目光,宿野一开始还偶尔点头配合,直到物理老师压抑不住激情跟他互动,让他回答问题。
宿野只好老老实实站起来,“对不起老师,我不会。”
没想到物理老师并不气馁,把例题从头到尾重新讲了一遍,并再次向宿野提问,带着期待而慈祥的神情。
宿野哪想到老师这么执着,整个人尬在那儿、度秒如年,老师还鼓励他慢慢想。池照寒一早就放弃了物理、爱莫能助,宋哲宁和夏杨飞速看了一下题干,几乎同时跟他说了答案。
宿野极不明智地选了夏杨那个,姜琦维持着优秀青年教师的风度,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望,心里刚燃起的教学热情小火苗却已经被这个不开窍的傻大个儿踩灭了。
“你咋想的啊?当然是信你同桌啊!他是大佬!我高一都掉出前三百了你听我的,是不是傻?”夏杨在宿野背后小声吐槽。
宿野不敢吱声也不敢再抬头,生怕再被老师关注到,他这一天属实有点儿背。
但是拥有了伙伴,如果大胆一点,也可以说是有了朋友,他的好心情持续在线。
直到放学回家。
宿向宇从吉林回来了。
宿野感觉家里好像冷了好几度,只想赶快打了招呼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不出来,宿向宇却叫住了他。
“新班怎么样?”宿向宇声音低沉,没什么温度,像领导训话。
“挺好的。”宿野是真心觉得好,却只想敷衍。
“前三名,没问题吧。允许你偶尔失误。”宿向宇自觉足够通情达理,没有要求回回第一。
“保证不了。”
“你说什么?”宿向宇一拍桌子,面色更沉。
“厉害的人挺多的。”宿野淡然回应。
宿向宇过来一脚踹在宿野小腿上,半点儿不收劲儿,宿野疼得拧死了眉头,腰微微下弯,硬是咬住嘴唇哼也不哼一声,也没有蹲下来揉一揉。
“还敢犟嘴,给你脸了?我告诉你,你怎么学的我不管,我只看结果,考不了前三,抽不死你!”宿向宇走进卧室,摔上了门。
宿野做了个深呼吸,把一波疼痛缓过去,也压下怒气和憋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迈开步子回了屋,也不去看自己的腿怎么样了,好像挽起裤腿看伤是一种自怜的姿态,是向父亲示弱,反正也不过就是一块青紫,没骨折就问题不大。
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早习惯了。
宿野的父母是同门,导师撮合加上各方面合适,看着差不多就结了婚,感情不怎么深,婚后常常争吵,时不时还要撕巴起来,在眼看要过不下去的节骨眼上,母亲刘英男意外怀孕,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孩子留下。然而二人矛盾愈演愈烈,老婆婆再一掺和,刘英男整个孕期都非常痛苦,生完直接抑郁,后来有了个去国外读书的机会,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半年之后遭遇车祸,客死他乡。
当时宿野也就一岁多。
宿向宇正准备考博,嫌照顾孩子分心,把宿野扔给奶奶带。奶奶看他“长得像那没心肝的妈”,也不大疼他,只是保证他不饿着冻着而已。
不久后奶奶病逝,宿野只能靠宿向宇来看,宿野又瘦弱爱生病,宿向宇不得不放弃了出国交流的机会,博士也延期毕业。也是在独力照看宿野之后,宿向宇开始跟他动手,要是赶上喝了酒就会打得更凶。
宿野幼年时本能地依恋、崇拜父亲,童年时恐惧、怨恨父亲,而现在,他已经基本上超越了那些情感,甚至对父亲抱有一丝同情。当然,与他相处仍旧不轻松,遭受暴力时更不可能心态平和。
如果可以选择,宿野希望自己不要出生,但是来都来了,他还是打算好好活着。
明天快点到来吧,去了学校就会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