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魏少安前一夜宿在衙门里,还未起身,就听到门房通传,说是巡抚大人到了。
“巡抚大人这边请。”魏少安躬身伸手,恭敬地说道,心里却纳闷,这巡抚可是出了名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柳州自他上任以来并无任何纰漏,他来柳州作甚?
高诚广看魏少安脸上的伤,挠了挠肚子,轻咳一声,“魏大人请,魏大人这脸?”
魏少安拿衣袖拂过,长叹一声,可怜兮兮地说道:“莫要提了,昨夜小可在衙门处理公务,内子给小可送了些吃食,衙门中有一野狸子,小可看他可怜便拿了些吃食喂它,却让它挠了。”说着还露出手臂上的抓痕,这套说辞他同样也跟田月青说了。
高诚广果真不再追问。
昨天夜里高诚广正吃万三蹄吃得兴起,却接到了齐岳的传话,让他赶到柳州救一位被诬告下狱名叫程娇娇的女子,京城离柳州上千里,又无皇命,高诚广自然是不乐意答应。
可那老麒麟居然威胁他,若是他不去,便将他的行踪透露给吉良族,高诚广望着自己肥大的肚子叹了口气,丢人也就罢了,,若不是齐岳记着自己,就他这副模样回了天庭也没人认得出他是神马吉良的后代。
柳州府衙的大堂上,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分散两排,口呼“威武”,围观的百姓踮着脚伸着头将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挤到最前面的乞丐得意地问身旁的人,“知道吗!犯事的可是花萼楼的掌柜!”
身旁的人捂着口鼻,嫌弃地回答道:“哎哟,柳州城谁不知道啊!那小模样,那小身板,啧啧啧啧。”
“呸!”胖妇人斜眼看向二人,“没出息的东西!”
乞丐毫不在意,反而□□着说道:“知府大人要是让衙役扒了她的衣服,打上几十大板,嘿嘿……”
公堂之上魏少安高坐正中,一身朱红色官服,更衬得眉眼如画,高诚广坐在一侧的公案桌后,胖鼓鼓的肚子顶着桌子,一身常服,与寻常富家翁无异。
“最毒妇人心啊!”高诚广摇头晃脑地看完案件卷宗,再慢悠悠饮一口清茶,于公堂上如同在自家书房一般闲庭信步、神色如常。
魏少安更看不懂了,忽然出现的巡抚,在此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连宣国公都没派人给他传信,难道真是如他所说,只是四处游玩到了此地?那为何不接受自己的提议,先去后院休息,反倒上了公堂?
魏少安拱手请示,恭敬地说道:“巡抚大人,既然您来了,此案……”
“说了,我只是旁听,魏大人请!”高诚广挥手拒绝,他只是受齐岳所托,能不能救,救不救的下来,那是另一回事。
师爷展开诉状,将案情告之众人,“原告赵钱氏,乃一布庄浣洗女工,被告程氏,乃花萼楼掌柜,赵钱氏告程氏店中售卖的点心有毒,害死了其丈夫赵壮。”
话音刚落,程娇娇并蕊黄、桃夭三人被衙役带了上来,程娇娇看到二人并未受刑,心中松了口气,可蕊黄看到程娇娇脸上红肿的印记、渗血的嘴角,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娘子!”蕊黄哭着扑向程娇娇,却被衙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魏少安一拍惊堂木,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下面的程娇娇,“堂下程氏,你可认罪!”
程娇娇勾了勾嘴角,扯得生疼,抬头说道:“不认!”
“青天大老爷!就是她害死我家老头子的!就是她!”赵钱氏躺在地上哭闹,若不是衙役拉着,怕是要冲上去打程娇娇几耳光。
“害死你丈夫?可笑,若是我真的在点心里下了毒,那你为何没事?别人为何吃了没事!”程娇娇声声啼血,不顾嘴角扯破的伤口。
衙役将程娇娇拦下,在魏少安的示意中拿破布塞住程娇娇的嘴。
“赵钱氏,诉状中所说,你丈夫是冬月初三买的点心?”
“回大人,是冬月初三。”
“那你丈夫是冬月初五死的?”
赵钱氏不敢抬头直视,点头答道:“是初五。”
“这点心你丈夫买了几块?”衙役将证物提了上来,放到案上。
“四块,这点心实在过于昂贵,我们解解馋就行了。”
高诚广看着证物里剩的三块点心,摸了摸自己好几层的下巴,笑了出声,“点心都买回家了,你还能忍得住?放在家中两天,竟只被你丈夫吃了一块,你一口没吃?”
赵钱氏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家老头子小气得很,点心这种东西买了之后从来不让我吃,都是自己藏着,若不是吃出了问题,我根本不知道他买了点心。”说完还悄悄抬头望了一眼魏少安的脸色。
一切细微的动作都被高诚广看在眼里,自打程娇娇上堂,他便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可探察一番后发现,这程娇娇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普通女子,没什么稀奇,倒也是勾起了高诚广的好奇。
魏少安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垂下的眉眼中尽是冷漠,高诚广来了怎么样,就算是那大理寺少卿亲自来判,也看不出他排得天衣无缝的这出戏的任何破绽。
“仵作验尸了吗?”高诚广问道,说完还憨厚地朝魏少安笑了笑,似乎是让其莫要怪罪他的多言之举。
仵作回道:“死者却因中了砒霜之毒而死,腹中还有残留的点心,与堂上的证物都出自花萼楼,是其招牌蛋黄酥。”
“程娇娇,你还有何辩解?”
程娇娇口中的破布被扯掉,动了动酸胀的脸颊,讥讽地说:“辩解,大人,我何罪之有啊?花萼楼每日售出多少点心,为什么偏偏一个赵壮吃死了!”
“还敢狡辩!”魏少安脸色一沉,“来人,用刑!”
看到衙役手上的拶子,程娇娇竟生出了一丝悲喜交加的情绪,喜他魏少安在百姓面前给她留了一丝颜面,悲他真的是要对自己赶尽杀绝,拶刑一出,程娇娇这双手算是废了,无论是绣花还是做点心,她都再也碰不了了。
高诚广见魏少安一言不合就用刑,心中慌乱,出声阻止道:“魏大人,还没审就用刑吗?”
“高大人不知,此妇性情狡诈,尤为冥顽不灵,若是靠寻常手段,是万万不可的!”听着程娇娇的惨叫,魏少安唇角轻扬,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程娇娇,你不是犟吗?没了我的庇佑,你能怎么办呢?你找的小白脸能救你出来吗?
程娇娇如花般的小脸扭成一团,指尖传来刺骨的疼,额头上豆大的汗滑落,白着一张脸紧咬着唇,死活不叫出一声。
高诚广不忍直视,扭过了头。魏少安看她如此强撑着,指头轻点一旁的蕊黄、桃夭,衙役心领神会,将二女也套上了拶子。
程娇娇吐出一口血沫,声音凄厉,瞪着魏少安叫喊道:“魏少安,你有本事冲着我来,此事与她们二人何干!”
“大胆民妇,本官的姓名也是你能叫的?”魏少安轻笑,依旧是那副如春日般温和的面孔,口中说的话却让程娇娇竖起浑身的汗毛,“万一你们是同伙呢?不用刑,你们当然不肯招了。”
一炷香下来,三人身上汗如雨下,程娇娇眼神空洞,像失了魂的布偶,魏少安见她嘴唇动了动,让衙役靠近去听,程娇娇呢喃道:“我没罪,我不认。”
高诚广见情况不对,连忙劝阻,“魏大人说的没错,该人犯着实顽固,今日怕是审不出了,若是再用刑,怕是……”高诚广伸手在脖子前挥了挥,这三个小身板,尤其是程娇娇一介凡人,再动刑怕是要出事。
魏少安点头答应,而后俯下身,在高诚广耳边低声说道:“高大人来柳州,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
出了衙门后高诚广转身上了马车,没了镇压神兽的禁锢得以在马车之上施展分身之术,由分身替他赴宴,而后隐去本体行踪,到了白府。
白府众人均守在煦风屋前,先前被阵法符箓困在暗处的朱一朱二和涂二也让放了出来,此刻正偷瞄着青丘的狐四娘,细细算来,狐四娘倒比煦风这位妖王的名声还要大,传闻狐四娘外表美艳但脾气暴戾,是敢提着剑砍上天庭的一号妖物。
煦风的伤看起来重,但并未伤及根本,此时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被狐四娘拦着他不让下地。
齐岳看到高诚广阴着一张脸进来,暗道不妙,拉着他到了别处说话,还不忘掐了道咒,将二人隔绝起来。高诚广将今日衙门的情况转述于他,魏少安决意要赶尽杀绝,程娇娇怕是保不住了,齐岳听完后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片刻后嗫嚅着吐出了几个字,“莫要让他知晓。”
凡人人生短暂,于妖来说几十载犹如过眼云烟,与程娇娇的姻缘有违天道,是个必输的棋局,只盼煦风能挺过此次劫难。
高诚广又想到一事,拉着齐岳说道:“这程娘子我总觉得熟悉,看她年纪不大,高诚广这个身份之前,我已经上百年没来过柳州,我应当未见过此人。”
齐岳思索少顷,也想起初见时的异样情绪,“你要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不是长相,是身上的气息,总觉得在哪见到过?”
二人对视片刻,而后眼前一亮,同时将手指竖在唇前,交换过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高诚广忧心忡忡道:“也就是说……不救不行了?”
“先救”,齐岳停顿,而后接着说道:“可莫要小风知晓,毕竟……”
齐岳抬头看天,谁知事情会有如此变化,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