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瓒和李元山都被关在御史台的牢房里头,不过和贡士们分开了,进去后二人的官帽官服都被脱去,昭示着二人已经不再是朝廷命官。
“林瓒,我真是小看了你,原来你平时清高淡泊的模样都是装给别人看的,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李元山用力的将脑袋抵在牢门上,恶狠狠的盯着对面关押的林瓒,大声骂道,“你构陷我结党营私,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就算我做错了什么,要杀要剐向着我来就行,你连我的家人都不放过,我孙子今年刚会说话,你竟然如此心肠歹毒,林瓒,我咒你不得好死!”
“林瓒,你为什么不说话?平时你不是很能说吗?你说话啊!”李元山将近癫狂,不住拍打关住自己的木笼。
他已经想明白这一切了,应思源抛弃了他,甚至为了保全应思源自己,反而还会将他往死路上推。
而林瓒,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她和皇上设的局,她根本不会被杀,死的只有自己,以及殃及的御史台一众。
“林瓒,我死后要变成鬼,挖你的心血,吃你的肝脏,让你永不安生,死后你也别想好过!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你说话啊!”
林瓒始终背对着李元山坐着,她的背不再像站在崇政殿时那般挺拔,而是微微佝偻了下来。她不敢面对李元山的脸,她知道普通的罪状根本伤不到应党分毫,只能走这一招险棋,折断自己,换来御史台。
可她从未构陷过别人,以往她总是就事论事,因着民法办事,未曾为了自己的私欲陷害或针对什么人,这一次她却将自己最后的尊严和原则也践踏的支离破碎,她甚至觉得自己虚伪恶心。
李元山说的没错,构陷旁人结党营私是一个狠毒至极且赶尽杀绝的毒计,不管是被构陷的人还是幸免于难的人都对此深恶痛绝。
只要造出一点点无中生有的势,和结党营私沾上关系,不流血是不可能过去的。
林瓒默默承受着李元山的咒骂。
但李元山没骂多久,牢房门口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大伙人正往这边走来,李元山有一瞬间以为是应思源带了人来救自己,可当看到为首的是久病告假的常乐伯后,瘫软在地,他知道,自己玩了,谁都救不了自己。
常乐伯带着陈与义和大理寺正,身后跟着几个狱卒一道停在李元山和林瓒二二相对的牢房中间,宣读手中的圣旨,二人皆跪地听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元山、林瓒此二人扰乱考场秩序,敛财行贿,数额已达千万两,影响极其恶劣,故削去二人御史中丞,尚书令之职,贬为庶人。盖结党营私案件仍未结果,特由常乐伯代为御史中丞,代理御史台为本案主审。中书令应思源,刑部尚书万志鹏,大理寺正董汝霖,谏议大夫陈与义为陪审一道查明本案,务必于四月二十五日结束本案,钦此。”
诏书中写明了应思源,但唯独应思源没来,估摸着是领了命去做其他事。
常乐伯读完圣旨后,收好递给身边跟着的内侍,看着李元山,说道:“官家已经将案件交由我来处理,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此案是否存在其他党羽,否则莫怪我对你用刑。”
李元山嘲讽着哼一声:“还用得着查吗?我本来就是冤枉的,你们不仅不查那个蔡文生,反而一直抓着我不放,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关起来,你们真的在乎真相吗?”
常乐伯拿出一副画轴,随即将画打开:“这幅陶之行的《百鸟图》是林府的至宝,如今却在你府中搜了出来,你还敢说和林瓒没有勾结?我看是你假意和林瓒勾结,之后准备反咬她一口,结果失算被蔡文生揭发了!既然你横竖都要陷害对方,就不该要这幅画。”
“这画是她仿的!”
“一派胡言,已经找十几个画师名匠验过了,是真迹!枉你平素爱收集名画,是真是假你看不出来吗?”
“她说只卖十缗,我便信了,都是她故意的,你还说这不是构陷?”
“还在狡辩!”常乐伯一声怒吼,“来人,将李元山带出来,本官现在就要审他!”
“是!”狱卒领命,麻溜的打开牢门。
李元山再一次声嘶力竭的吼:“你们这是串通好了来害我的!呸!什么清流什么中立,都是小人伪君子!”
林瓒目送着这伙人离开,李元山的声音过了好久才完全消失,她靠坐在墙角,呆呆看着脚下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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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事件发生后,风声立马传到后宫,冯蓁得知后,端在手中正要喝的药立马滑落摔碎,但她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反复询问:“你说什么?林瓒结党营私,收监在御史台?”
刘嬷嬷哪敢瞒她,神色也同样着急:“是啊,殿下。皇上还派人,将林府抄了,查获了近千万两的赃款啊!尚书令现在是人赃并获,皇上气的不轻,说要重重办她!林府的人都被禁止外出,都被软禁了!”
“他是蠢货吗!”冯蓁下意识骂道,气到浑身发抖,拼命压制内心的怒火,平复心绪,不住按捏太阳穴,找回理智。
“殿下莫要动气!”刘嬷嬷着急的,又是顺她的背又是好声安慰,“尚书令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怎会真的要办她,只是明面上,大家都在看着,总要有个交代啊。”
“你说的没错,他没理由关林瓒,除非……”冯蓁敏锐得出一个猜想,连忙起身,“嬷嬷,带我去陛下那儿。”
“殿下,您还没用药!等用了药再去也不晚啊,您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药什么时候喝都可以,唯独这件事刻不容缓。”冯蓁立马重回高位者的姿态,“刘嬷嬷,带本宫去陛下那儿。”
当冯蓁用“本宫”自称时就表明,现在她们仅仅是奴才和主子的关系,主子的命令奴才不准说一个“不”字。
“是,殿下。”刘嬷嬷扶住冯蓁的手,走出紫陵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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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乾知道,冯蓁迟早会来找他,他不会躲,也不会逃避,他在御书房准备好冯蓁的药,在对方进来后,他便将汤药递到对方手中:“阿姐,朕知道你肯定没好好喝药,先把药喝了我们再谈。”
“看来你早知道我会来。”冯蓁自然接过喝下,刘嬷嬷随手接过空碗,伺候冯蓁坐到椅子上。
“刘嬷嬷你去外面等着,这里有朕。”冯乾下令,接下来的对话不是外人能听得的。
这次冯蓁顺从了冯乾的意思:“出去吧,结束了本宫会叫你进来。”
“是。”刘嬷嬷听话离开,御书房内只剩下姐弟俩,就连玉公公也提早被冯乾退下了。
“这是你跟林瓒一起做的局?”冯蓁看上去是那样冷静,和刚才判若二人。
冯乾坐到冯蓁身边的位置,也像话家常那般轻松的口气:“是啊。”
“之前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知道了会破坏?”
“哪里,阿姐怎会这样想。”
“你准备怎么处置林瓒,如今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林瓒结党营私,府邸还被抄了,你这样和直接定了她的罪有什么区别?”
“阿姐,如果我说,她会和李元山一个下场,你会如何?”
“那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冯蓁重重拍一声桌子,“朝中谁不知道我跟林瓒的关系,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跟她做了,按说结党营私,我难道不是第一个要被怀疑的吗?”
冯乾低下头:“阿姐没有嫁给她,她不是冯家的人,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乾儿,阿姐问你,你不要骗阿姐,这法子,是谁提出来的?”
冯蓁不悲不喜的情绪,冯乾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复,冯蓁耐着性子又问一遍:“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对不起,阿姐,对不起,你去问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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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三更。
御史台牢狱中涌进来一伙人,将熟睡中的林瓒拉起来,粗鲁的带了出去,带到御史台公堂上,应思源就等在那儿。
“跪下。”士卒粗鲁的将人强行按倒。
本来有些意识不清,但被人强行按在地上,膝盖立马传来剧痛,一下子清醒过来。
应思源示意士卒:“拿桶水过来,给人醒醒。”
士卒立马跑到外面,提来满满一桶,在应思源的眼神示意下,自林瓒头顶全部倒下去,激的林瓒喘不过气,呛了几口水,不住喘气:“谢,谢中书令,我感觉清醒多了。”
“那就好,”应思源端正坐姿,“林瓒,本官问你,有哪些人还参与到这起案件中了?”
“中书令具体指哪个案件?”
“结党营私。”
“您真是说笑,现下与我有勾结的,正是前御史中丞李元山,您不妨仔细想想,若我们想在朝野中安置自己人,要经过哪些地方?”林瓒抬起头,脸上浮起笑意,“您真的想不出来有谁吗?”
“大胆!敢戏弄本官!来人,”应思源火气立马上开,“罪人林瓒公然亵渎公堂,仗二十!”
“是。”士卒搬来长凳,将林瓒抬到上面,然后拾起大杖,狠狠打下板子。
林瓒只是个文弱书生,体魄并不强健,一杖下去她就闷哼一声,但是执行命令的士卒并没有因此而手下留情,一杖一杖落下去,还只到第七杖,林瓒就已经受不住,口吐血沫,不住咳嗽。
应思源抬手示意二人停手,问道:“你可知罪?”
林瓒艰难咬字:“请问,是哪件官司的罪?”
“你亵渎公堂,还不是罪?”
“我哪里……亵渎了……”
“冥顽不灵!”应思源甩袖,“继续打!本官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不给她喘息机会,重重的大杖再一次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味,应思源嘴角扬起一抹笑,他今晚就是将人打死,也顶多算是过失杀人,打死的是个结党营私的死刑犯,没人会治他的罪,更何况他本来也是皇上指定的陪审官,有提审犯人的权利。
御史台被夺走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那就别妄想自己的牢狱生活能安逸。
林瓒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了,越来越黑,原来睁着眼睛看不见是这般可怕的事情,那她当初眼盲时该有多绝望多痛苦。
她想起那年冯蓁的生辰,她退了皇上为她准备的盛宴,不要溢满不眠平洛城的烟火,不受满朝百官以及平洛百姓的祝福与膜拜,只身一人来赴自己的约,站在偏僻的池塘边上,带着盛装,眼睛熠熠生辉,立在空旷星空下,语气中带着一些傲气。
她说:“林瓒,本宫守约了,生辰这天一人来见你,你呢?是不是该把礼送给本宫了?”
“林瓒,本宫在意的不是你送什么,而是你。”
她仿佛和一池荷花与月色相融,林瓒只是看着她出神,因为她真的不曾期待过冯蓁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都说冯蓁眼光挑剔性格刻薄,稍微不合心意就会降下惩罚,只有离得近才知道,这位殿下是能容忍她所有放纵的。
背上已然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可二十大板还未打完,林瓒脑袋晕晕乎乎,偶尔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便时不时吐出一口血来,抠住凳子的手也垂了下去,她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很想睡一觉。
意识恍惚中她听到堂外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住手!应思源,本宫再来晚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把人打死?”长公主冯蓁的到来,将公堂上的权势立场彻底更改,应思源连忙从公堂主位上下来跟前请安。
“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何事深夜到御史台?我等有失远迎。”
“本宫还未问你为何深夜至此,你倒是管起本宫的自由来了?”
“不敢,只是御史台煞气重,怕折损殿下福寿。”
“怕折损本宫福寿?”冯蓁不怒反笑,念着这句话,走二步后转身,正对着御史台正门口,“中书令倒是有心了,本宫身子好的很。倒是你,三更天不睡觉来这儿私审犯人,这是为何?”
“殿下为何要用私审二字,臣是皇上钦点的办案大臣,臣审犯人,那是情法合理,何来私的说法?”应思源也并不畏缩,他始终占理,量是她大庆的公主殿下,也不能违背大庆的律法。
“还用了杖刑?”
“回殿下话,这林瓒在公堂上出言戏弄臣,藐视公堂威严,按我大庆律法,凡公堂之上出言不逊藐视公堂者,杖二十,重者,杖五十,臣只不过是按着大庆的律法来审犯人。”
冯蓁笑的更加夸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那般:“中书令,深夜提审犯人的事,常乐伯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