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还真的落雪,打在车窗上,棱角分明的形状。
池央荷提前下了的士,顺着路标走了一会儿,累了便直接坐到路沿上,望着街对面暖色的路灯惆怅。
错以为早早就学会不为琐事烦心了,原来还没长大。
天气凉,街道上的人少得可怜,仅有的也是行色匆匆,不会因为谁坐在路边而驻足。
池央荷捧着脸猜他们在想什么,温暖的家还是家人,或晚饭的汤温不温。
要不借此机会难过几分钟,就一小会儿,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于是将脸埋进膝盖,听得见耳边阵阵寒风和雪粒落在两颊的声音。
后来声音渐渐变小,被阻碍被遮挡。
她怀疑自己有在漆黑之中偷偷许愿,不然怎么一抬头朝舟远就出现,在光晕里泛着旧色,像一张定格住的老照片。
漆黑的柴斯特大衣将将到膝下,手中斜握着一把伞,倾向她。
唯一洁白的地方是掩埋在层层衣装下的衬衫一角,被暗纹的领带压着,只露出可怜的一丁点颜色。
他有那么高,高得能拦下雨雪风霜。
可不是错觉,雪花真的静止,好似全落进他领口的那一点白。
连天气也向他低头,认为夜晚留这一丁点缀饰就足够。
他们在无声的对视里一同问着对方,怎么在这里。
是朝舟远先回答:“想着随便走走,也许会遇见你。”
哪有那么多不期而遇,这道理早在认识他之前就参悟。
难得池央荷今天拥有分辨谎言的能力,然而真话不好听,不想珍惜,宁愿溺进谎里。
她特别累。
在他来之前不间断地质问,确定有到这个份量吗?亦或女孩真的很难不把无处安放的情感寄托在唯一朝自己伸出手的人身上。
恶意的解读没关系,反而廖漩那一句善意的温柔刀扎得最深。
那叫爱情吗?
好像这场兵荒马乱里,她注定的处境是孤军奋战,经验与兵法统统派不上用场,在千军万马的磅礴间独自迷茫。
一人之躯,没有援兵。
能赢么?还是就干脆淹没在马蹄声中四面楚歌,一路赴乌江,徒留一段千古绝唱,看他身后高台月明就够。
可人又总是逃不过悲哀的,做与想不一样。
就像她清楚明白月晖抓不住,却还退而求其次地向朝舟远伸出手,“抱抱。”
他的手即刻松了,伞面翻转到地上,黑衣随之荡开,涟漪泛在她肩头。
一半给她暖意,一半扫净身后尘。
朝舟远蹲得缓慢,尽量垂头与她平视着,“没不给你抱,苦着脸做什么?”
明明他就知道,难过的理由不仅仅是这样。
池央荷埋进弯弯的颈侧,如愿淌进老城那处湍急的河。
儿时以为寒凉刺骨,而今过是过了,可终不似少年游。
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可是他说没关系。
贴近的肩因而成为底气,咬耳呢喃着,依偎着讲着,好像情人梦语。
“当你每天睁开眼,就已经亏欠世上所有死去的人。”
他牵起她冰凉的手摩挲,渡过体温,耐心地讲:“所以,你跟一场落下就消亡的雪计较什么呢?”
其实朝舟远这般人,多数时候的目光都居无定所,对很多事情不在乎。
但对她,也许有过那么一两秒动摇时刻。
在那一刻忽然觉得高瞻远瞩的峰顶好无聊,不如让人生脱一次短暂的轨。
当然不会是偶遇。
佳话加上注释,不过是经过这条路时看见她,就下了车。
后来的夜里有场风,将街道两端分隔开,装餐点的袋子被吹得簌簌作响。
远处有人在步履匆匆里逆行,慢悠悠地散步,恍惚间一瞥,挥舞的手臂伸到一半,停顿在原点。
隔着老远看见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笑容霎时消散,变为皱眉的凝视。
一边惊谔的现实,一边是梦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