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留下来观察隔离的管鸣和戴围一行人等被请到了另一间紧急观察室，房间虽没有密闭，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还有贵生医院的工作人员在一旁好声好气地伺候着，但实际他们都清楚，他们眼下的境遇，和走廊尽头另一间里关着的那些“怪物”差不离了。

顺利摆平了他们的乔院长转头就亲自去迎了特别专案组派来出警的何盏悦、宁飞等人进来，将今天下午住院部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禀明。

这么一通忙碌下来，已然是晚霞渐退，夜幕渐渐低垂。

乔晏踩着霞光的余晖回到了她在住院部主楼的院长办公室，早她一步收工的晏玲珑已经坐在沙发上煮好了茶等着她了。

沏的依旧是乔晏下午招待管鸣和戴围时用的雾山反时茶叶。

乔晏在晏玲珑跟前将将坐定，一杯飘香的热茶便恰到好处地放至了她的跟前。

眼下院长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个，没有旁的人，也没有外来的耳目，晏玲珑难得直白地吐露了几句真心话，由衷地叹息道：“好险——此局若是针对的不是我们贵生医院，而是人类界的任何一家医院，都只怕是九死一生，难以转圜。”

得亏谢家那小子机灵，提前想法子把包思静转来了他们医院，否则时至今日，惠慈医院不仅难以保全包思静，恐怕连自己都会被拉下水去。

唯独他们贵生医院，不同于人类界的其它医院，既有暗部贵生客栈的加持，又有阳界集团为倚靠，方能够在此局中独善其身，还能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乔晏微笑颔首：“也多亏了沈鸢那丫头，为贵生医院吸引足了火力。”

哪怕谢韫不设法将包思静转院过来，沈鸢那丫头想来也是要出手促成此事的。

“只是，在这次过后贵生医院便算是暴露了，他们必然会对我们多加防备，不会再犯下类似今日这般低估小觑的错误了。”

各界设置在人间的明桩和暗桩都有既定的规律和定数，插手人间事的范围、程度及权限也各不相同。

贵生医院在此之前，可谓是集隐蔽性、安全性及高权限于一身，是上界安排在人间界监督补正人间事的不二驻点。在此之后，贵生医院的有些权限就得按照有关规定悄悄地改变与转移了。

晏玲珑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目光炯然地坚定道：“所以这一次，我们得趁势将他们这群渣滓都给查清楚、除干净，免得他们侥幸逃脱了又躲到暗处，那以后便更难抓了。”

贵生医院的特殊性不能白白暴露在人前。

就算是不得不暴露，那也得趁机尽到最大化的有效作用。

“你说的是。”乔晏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有些事情，注定强求不得，我们也只能够做到‘尽人事’而已。若是在这次调查处理之后仍然留有余孽未能够除尽，你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其余的，就看人间以及后辈们自己的造化了。”

“您说的是。”晏玲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承认现实。

“先不说这个了。”先是开了大半天的会，一回来又紧接着连续接待了三批来自不同单位部门前来调查的“客人”，乔晏就算是应对得再游刃有余，也多少有些累了。

精神了一日的乔院长神情渐趋惫懒，放松下身体慵懒地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悠然自若地捧着茶杯闻着茶香喝着茶，忽而转念道：“鸢丫头回来了吗？”

晏玲珑摇头：“还没有。”

“也不知道小风筝那丫头到底忙什么去了，到底啥时候能回来。”说到沈鸢，晏玲珑不禁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不过迄今为止魂玉都没有显示异常，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小风筝那丫头机灵着呢。”

不然也做出来主动找她通气、求她帮忙避开原熹、独自离魂跑出去这种事情。

晏玲珑长原熹那么多岁，终究是与原熹不同的。

担心归担心，但是她心有分寸，不会和原熹似的，一察觉到情况不对、沈鸢会有危险就忍不住想要插手帮忙解决。

她的等级地位更高，心难免也要更狠一些。

乔晏亦是如此，甚至心肉眼可见地比晏玲珑还要更狠上一些：“嗯。”

乔院长面色不改，继续悠哉悠哉地喝着她的茶，仿佛刚才只是想到了就随口一问，问过了便是问过了，具体答复为何于她而言无关紧要，她也毫不担心。

当真是应了她先前所说的那一句，权且看后辈们自己的造化了。

被乔晏和晏玲珑提及的沈鸢其实倒是也没有那么忙。

此刻她已经顺利脱离了张靳，被原熹、方熠和特别专案组前后侦查处理过了的晋园对于她来说更是没有了半分被困的威胁，只是不巧——她又被后来的靳樊给拦截在了自晋园返程回贵生医院的路上。

靳樊显然就是冲着沈鸢来的，早早地等在了她回程的必经之路上，拦截下她之后更是摆足了长辈的姿态，居高临下道：“小丫头，我奉劝你一句，你和张靳不合适，别再与他纠缠不清了。”

“你这人好生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演什么豪门虐恋的狗血戏码呢。”沈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意，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目露不屑地双手抱臂反唇相讥道，“麻烦你弄弄清楚实际情况——又不是我想要和张靳有牵扯的，明明是他非要往我跟前凑，我不想见他还想尽了办法要挟我来见他。”

“你们若是真的想要我和张靳以后都死生不相往来，那么就应该回去好好地给张靳做做思想工作，而不是本末倒置地跑过来找我的茬。”

“用不着这么麻烦。”靳樊冷笑了一声，嗓音和眼色顷刻间一同阴沉了下来，“与其耗费心思和精力去做通张靳的思想工作，不如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要你死透了，自然也就能和他死生不相往来。”

“沈鸢，你说是吗？”话音未落，他即已悍然出手。

早有预料、时刻警惕提防着的沈鸢立马机敏地避开了靳樊的这一击。

殷红的血雾霎时间在她的身后散开，像是件活生生的披风似的将她裹挟其中，呈现出忠实的保卫姿态。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她沈鸢的风格，闪避的同时，她就翻手将一道符咒扔出，径直掷向了靳樊。

靳樊将沈鸢掷来的符咒看得分明，不过是区区一张现形符，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影响可谓是无关痛痒，故而他不闪不避，迎面直接接下了这一道符咒。

符咒与靳樊隐匿身形所披的黑色斗篷相接，发出了“嘭——”的一声撞击声，紧接着，遮掩住靳樊面目、身形和声音的黑色斗篷便宛如一个被当场撞碎裂了的玻璃杯一样分崩离析，随着使用失效的符咒一起片片湮灭。

隐匿身份的法器黑色斗篷破灭，靳樊身为张靳小舅舅的面目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了沈鸢面前。

暂且不论靳樊这个人过往是否上过媒体杂志的报道，在人间界又有几分闻名，沈鸢都是认得他的。大概在十一年前她还没有“死”的时候，他们“偶然”见过一次面，张靳同她介绍过他，说他是他母亲的弟弟，他的小舅舅。

后来沈鸢被杀，以厉鬼风颂的身份暗中调查张靳、张思剑和他们背后涉及的各方势力，也曾有意对张靳这位无心发展事业、一心爱好享乐的靳家“闲散王爷”增过几分了解。

她早就料想到，张靳这位“浑不吝”的小舅舅，远远没有他对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甚至很有可能，他们当年的遇见并非偶然，而是张靳家里意识到了她这个不可控因素，有心派来了靳樊前来观察试探。

因此，沈鸢对来者的真实身份是靳樊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对他直面中现形符展露身份的坦然亦是心里有数。

沈鸢冷哼，看向靳樊的眼里轻蔑之意更甚：“这次你们倒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之前派人杀她的时候倒是注意伪装身份，还费尽心机将现场假装成了意外。

“因为你必死无疑，所以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了。”靳樊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大发慈悲”地在她临死前告知她真相道。

他今日亲自过来，就是为了确保能够斩草除根，免得假手于人之后又生变故，让这丫头侥幸能够再次死里逃生。

或许是深谙“反派往往死于话多”的道理，靳樊在同沈鸢说话的时候手里的动作也一点没闲着，出手的招式一招更比一招狠，招招都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

再加之沈鸢当前是魂体状态，寻常人类是看不见她的存在的，靳樊动起手来更加没有了顾忌，周围隔绝外界的结界阵法一设，上来就直接用的是戾气浓重的非人类力量。

“呵呵。”沈鸢没打算耗费力量同他动手，只是借助血雾的裹挟保护灵活地闪避开与消解去靳樊的一道道攻击，面色冷淡地实话告知说，“我的命硬，你们还没有本事拿走。”

她身上有魂玉的牵引感应，等到靳樊围攻她的力量浓度到达一定限度的时候，魂玉就会自然而然地作出反应，并向她的护卫者发出示警，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接应处理。

她现在的状态是人之生魂，还是刚恢复得差不多的人之生魂，如非万不得已，不适宜在离开人体躯壳的情况下花费太多的灵力，免得回去还得加倍休养恢复。

她是有贵生医院的贵字令牌护着的人，在这种时候只需要适当地拖延时间，不需要自己太过费心费力。靳樊他们只要没打算和央京总府以及上界公然撕破脸，就不会像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样出现在晏姐她们面前。

显而易见，靳樊认为沈鸢这是在说大话。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沈鸢竭尽全力地在他的攻击下寻求生机，疲于奔命甚至都抽不空来加以反击，不禁嗤笑冷嘲：“沈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天真呢？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能有多少长进呢。看来，不过如此。”

沈鸢这样的人就算是再聪明，在他们这些掌握了绝对权势与力量的人眼里，终究也只不过是只聪明些的蝼蚁而已。

“我们既然有本事拿走你的命一次，自然有本事拿走你的命第二次。”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沈鸢索性就不跑了，径直盘腿往地上一坐，与此同时伸手把张牙舞爪地护卫在她周身、与靳樊的力量相抗衡的血雾像是被褥似的严严实实地一卷，将她整个人都卷裹在了里面。

“没有长进的是你。”在血雾裹挟中只有意露了一张脸的沈鸢对着靳樊极具挑衅意味地翻了个白眼，脸上既无惧色、也无怒意，竟是嬉皮笑脸地反驳靳樊说，“我这么聪明，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沈鸢此刻并非是在逞强。

在很早以前，她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正在做的、打算要做的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在被人蓄意杀害后更是坚定了拼尽所有、殊死一搏的决心。

为了确保自己的目标能够实现，她将自己的全部都抵押给了某个存在。

他们要想越过那位取走她的命，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能否与那位相提并论，胆敢越过那位对她动手又能有几分胜算。

要知道……仅仅是风鸢，可给不了她之前那般真假莫辨的厉鬼身份。

背靠阳界集团的贵生医院理论上来说也不能。

毕竟厉鬼属阴，按理来说，应当归属于阴界联盟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