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勒这一阵子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好得有点离奇，再加上他那副因为服用药物东倒西歪的模样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霍泷塘都快忘了他的搭档也是个危险人物。

霍泷塘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背后冒起一阵冷汗，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管他们在副本中扮演的角色如何对立，至少在玩家的立场上他们还是一起想办法通过晋级的好搭档。

于是，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又嬉皮笑脸地蹭了过去：“有问题那也是‘霍专家’有问题，关我霍泷塘什么事？”

晚饭后还是熟悉的那套流程。

昨天经历过了一遍，霍泷塘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手到擒来轻车熟路了，但当那身换下来的病号服真丢到他手里时……

霍泷塘发现他应付得一如既往的狼狈，眼神飘忽手脚僵硬，也不知是不是这次的水太热，蒸得他满脸通红。

夜里关了灯，霍泷塘继续和他的搭档挤一张病床。他侧躺着，睡不着却也没有条件给他翻来覆去，白天他们梳理出不少线索产生了更多的猜测，这会儿一条条的全都在他脑海中盘旋，拧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正当霍泷塘准备放弃思考好好睡觉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异响。是很轻的咔咔声，轻到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下一刻，他耳边响起了收到邮件的提示音。

“你听。”邮件来自他的搭档。

原来他的搭档也没有睡着！

霍泷塘睁开眼向下看去，只能就着夜色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发顶。他心里有些雀跃地想着，看来这次法勒控制药量成功了。

两人默契地维持着原本侧卧拥抱的姿势，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出。

在足够安静的环境下，过了两分钟，果不其然的，他们听见了咔咔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更轻了，是他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捕捉的到的那种程度。

霍泷塘这回长心眼了，默默记下声音响起的时间。

约摸两分钟后，熟悉的咔咔声又回来了，但这次却很清晰，似乎离他们很近。

几次等待下来，霍泷塘发现了咔咔声的规律——间隔两分钟左右，且声音一次轻一次响。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们门外巡逻？”霍泷塘在邮件中道出他的猜想。

“同意。”法勒回复道。

得到肯定，霍泷塘麻溜地起身，就要去一看究竟。

可他的搭档却抓住了他的前襟，制止了他。

霍泷塘低头与他对视。

法勒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别冲动，明天去试探一下再说。”

邮件送达，他的搭档淡定地闭上眼睛，顺便还往他身边靠了靠。

霍泷塘一想也是，这才第二天，太早打草惊蛇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暂时按下了冲动的想法，躺了回去。

这一晚也许是因为睡前思虑过多，霍泷塘睡得并不算踏实。

他坐起来，挠了挠睡扁了的半边头发。

有点头晕，霍泷塘醒了会儿神，可惜的是他现在不能抱着他的搭档躺回去睡一个美美的回笼觉了，而是得起床去上那该死的班。

尤其是今天上午的工作日程被挤压得特别紧，因为除了日常事务之外，他还得腾出大块的时间来参加407和503的送别仪式。

霍泷塘麻利地洗漱完后飞奔着领来了早饭，亲眼见着他的搭档颇为嫌弃地挑走了饭盒中唯一一个糖包子，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以及其敷衍的态度监视完病号吃药，最后一阵龙卷风似的抓起自己的白大褂刮出了601病房。

以至于连系统弹出的提示音，以及显示“人偶加工进度40%”的提示框都被他扫了一眼就关闭了，就更别提坐下来和他的搭档好好地长吁短叹感慨一番了。

当然，霍泷塘在路上还不忘逮住同样是在第六层值夜班的护工6问了一嘴：“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

护工6似乎是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给问蒙圈了，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切正常啊，只要601大半夜不发病，第六层简直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霍泷塘着急去参加仪式，点了点头，并没有深究他的这番话。

有可能是这NPC晚上睡得比较死，他想到。

送别仪式举行的地点就在玫瑰花园的那座亭子里。

霍泷塘对“仪式”的刻板印象让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种典礼难道不是应该在大礼堂里搭个舞台然后办得风风光光的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那花园倒也算是个风景优美之地。

霍泷塘赶到玫瑰花园时，一行NPC已经在那忙碌起来了。

驯化师503和407早早地带着他们的病人到了。此时他们的病人换下了病号服，穿得板板正正、打理的干干净净的被各自的驯化师牵着。

在他们的周围是一群保安NPC，他们都拿着或背着武器在一旁值守，将前来的驯化师们和病人一道围起来。

霍泷塘走进NPC包围圈时，驯化师503正和驯化师407闲谈着，似乎是在相互分享着假期的旅行计划，高昂的语调示意着解放前夕的兴奋。

其他的驯化师就没那么悠闲了，他们有的神情疲惫，像是站在那里眼睛就要闭上了；有的虽然暂时还面临着工作中的困境，但却讨论起了该怎么用这比奖金去潇洒，也算是一种苦中作乐。

那些驯化师NPC见他来了，便同他打招呼。

相互寒暄了几句后，霍泷塘成功加入了话题。除了驯化师们提到的地名他不知道之外，其他关于娱乐项目的话题他还是可以应和两声的。

驯化师们都到齐了好一会后，主任才姗姗来迟。他还带了两个外人来一同观礼，那两人衣着鲜亮，既不像疯疯癫癫的病人，也不像被工作压垮的驯化师。

难道是前来考察的领导之类的？

霍泷塘偷偷瞥了一眼那两人，他拿不准他这个“专家”到底认不认识这两“领导”，于是只好假装与同事聊天没注意到。

送别仪式正式开始，主任先是上前来讲了一番场面话。霍泷塘听得耳朵生茧，大概就是歌颂疗养院治病救人的丰功伟绩云云。

主任走下来握住两个病人的手，激动地祝贺他们：“恭喜你们战胜了药瘾，出去了之后要好好生活，可不要再碰这毒药了！”

接着，他回到亭边，在那雕花的白玉柱子上按下特定的花纹。

这柱子竟然暗藏玄机！

霍泷塘原本以为白玉地板中心的圆也只是花纹，谁知那块玉竟然像盖子一样打开了，底下竟藏着一条黑漆漆的暗道。

暗道中是狭窄的步梯，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行走。

一名保安NPC先打着手电在前方带路，接着两名保安NPC分别带着503和407两位病人跟在他身后，最后还有两名手持武器的保安压阵。

“现在要送他们去其他疗养院调养身体，等身体好了就可以回归社会了。”主任欣慰道。

眼见着一行人走下步梯，拐过弯后一队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霍泷塘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不舒服。这阵仗怎么看都不像是护送，说是押运才对。但在场所有人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他也不便出声质疑，只能在背地里用邮件跟他搭档蛐蛐。

“底下是列车，说是送走他们明面上倒是挑不出毛病，只不过是不是真的送去调理身体，以及去哪里调理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法勒记得霍泷塘和他形容过疗养院的构造，甚至亲眼看见有人躺在棺材中被抬了出来：“还记得你之前在隧道里看见的躺在棺材里的人吗？”

“所以我之前看到棺材里装的，很有可能就是现在走下去的病人……”霍泷塘惊觉，似乎他之前对于“人偶工厂”的荒谬猜想竟然在这儿得到了证实：“出院的病人对外宣称是去了其他疗养院，但实际上送出去的却是躺在棺材中的尸体！”

“这样盈利的部分也能说得通了。”法勒联系起了他们之前提出的疑点：“在这个医疗还不够发达的时代，光是拆器官赚的钱估计都足够可观了。”

是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霍泷塘想，在他们那个连基因病都可以被治愈的时代，拆器官来治病早就成了多此一举的行为，毕竟在那时人体器官早已经成为了可以批量生产的普通医疗用具。

但是他现在身处的这个副本所表现出来的医疗水平远远不比他记忆中的那样，在这里人类还不具备单独生产器官的技术。

“可是……那又和人偶有什么关系呢？”霍泷塘刚理顺一点，却又有新的疑惑出生了。

“把能卖钱的器官都拆掉后，剩下的空壳不就是一具‘人偶’了吗？”法勒理所当然道。

虽然他的搭档没说，霍泷塘也能猜到法勒后半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空壳子“人偶”会被拿去卖给有特殊癖好的人呗。

然而可惜的是，驯化师们并没有被允许走进那条通道。在目送病人和保安消失后，主任就关闭了通道，将亭子变回了原样。

霍泷塘当然也就没有机会下去一探究竟了。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驯化师们的表现，他们似乎并没有对通道通往哪里或者病人们即将会去到哪里表示好奇，不知是单纯的没兴趣，还是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仪式结束之后，霍专家的工作就回归了日常。

他们也不得不面对总加工进度暴涨这一事实了，而且现在无论怎么算，他们都无法靠“无为而治”的策略撑过十四天的期限。

之前霍泷塘走得急，他回来后，法勒便和他严肃地讨论起了这个问题。

“这批病人一共是十人，对应十位驯化师，也就是说每一组病人和驯化师代表着10%的进度条。”在他搭档堪称威胁的目光下，霍泷塘不得不强迫自己开始思考而不是全听他搭档的分析：“那么现在的40%中，有20%代表的是两位已经成功出货的病人，除此之外，相比昨日又上涨了10，说明其他驯化师的工作也在顺利推进着……”

这一批病人一共是十人，配备十位驯化师，显然每一组各自代表着10%的进度条。现在的40%中，有20是两位已经成功出货的病人，除此之外，相比于昨日又上涨了10%，这应该是代表其他驯化师的工作也在顺利推进着……”

霍泷塘越说越小声，因为他说着说着就发现了他的推理存在着漏洞。

正当他试图用自己“数学没学好”这样的理由来向他的搭档解释时，法勒说话了：“嗯……方向没错，只是这种量化方式并不准确。昨日503和407两位驯化师的驯化工作基本已经完成，几乎只差“出货”这一个步骤了，但两天的进度相差却如此之大……我们只能粗略地判断“出货”这一宣告工作完成的行为在进度中占比极大，而工作中具体的驯化则占了小部分。”

法勒话说到这，霍泷塘也明白了，系统的这种报数方式对玩家来说是不利的。他们无法靠系统每日晨间的进度播报来判断驯化师们的工作具体进行到了什么程度，假设得极端一点，若是明天驯化师们都草草将病人们“出货”，那他们的进度条瞬间就能滚到最后。

虽然霍泷塘觉得，只要他们这组没有完成所谓的“人偶加工”，那指令就不可能失败。但他的搭档似乎很担忧，法勒提出他更倾向于建立双重保险，也就是在他们自己“消极怠工”的同时，让其他驯化师的工作也进行得不顺利。

霍泷塘想了想，他搭档说的也是：“那我们该怎么给其他驯化师捣乱呢？”

法勒对这种事情似乎很擅长，他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就提出了办法：“你的身份很便利，可以给他们传授错误的方式，或者……”

霍泷塘看见他的搭档伸出一根手指横在了脖颈前，理所当然地做出一个平拉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