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昭昭确定过他已站起，重归队伍之后，目光就转到别人身上去了。实话说，这群小鸟跳得一般般，唯有那个红色羽翼的领头者，霸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舞蹈，就好像火焰一样，热烈而高亢，席卷着一切。尽管尚有不足之处，却已足够把其他所有的小鸟变成他的陪衬。他穿了件黑色的长裙，裙摆绣有赤红色的花朵，舞动起来时，裙摆就翻成燃烧的火，一圈又一圈在空中飞腾。

花儿雨一样落下，都砸在他的身侧。其他小鸟得到的花，加起来也没他一只鸟多。但他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满足，不像其他能得到花就高兴得脸红扑扑的小鸟，他的野心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绝不满足于现状，反而直直地把目光看向——

陆昭昭。

陆昭昭猜，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她的花。

因为鼓励的性质比较多，她方才扔下去几只花，都是给几个看起来比较腼腆、不太自信的孩子。扔花的人太多了，她自觉自己并不惹眼，没想到这孩子却好像注意到了这点，跳得越发用心，看起来是非要她这一朵花不可。

那执拗的样子，真是可爱。陆昭昭忍不住笑起来，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又很故意地等了一小会儿，才轻轻把花抛了出去。

正落在他的裙裾上。

他把裙角转起来，让花儿飞起，伸手一捞，就簪在耳边，很得意似的。陆昭昭又忍不住想笑了，却注意到另一个把花簪在耳边的孩子……那个摔倒的孩子，也戴上了她抛下去的花。

那可能是他收到的唯一一朵花。

少年们的群舞快结束了，他跳得磕磕巴巴，没有几朵花是投向他的。看来羽族没有“看谁弱小就多鼓励一下”的习惯，陆昭昭也不是说觉得谁弱小反而要得到更多的夸赞……没那个道理。只是看着那只小鸟……难免觉得有些可怜。

他也跳得很认真，很努力的。

心思一动，眼看他们的表演要结束，陆昭昭干脆把一篮子花都丢下去，鼓励这群孩子们；却又轻轻地、偷偷地，把一朵嫩黄的花儿，送到了那个笨拙孩子的手边。

他穿了嫩黄色的裙子，正好很搭呢。

那孩子伸手接住了花，又开始脸红红，又目光闪闪地看着她。陆昭昭冲他笑一笑，他慌张地躲开目光，捏着花儿，小跑开了。

……好可爱啊。

羽族女孩们新奇地看着这一幕，恍然：“原来少妃喜欢这样的！”

陆昭昭：“？？”

不是，等等……他们都是未成年小鸟啊！！她连忙解释，少女们嘻嘻哈哈笑起来：“没事没事，逗你玩呢……不过柔弱款的雄鸟，也别有滋味！”

“没错没错！我就喜欢勒得腰身细的……”

“我喜欢腿长的！”

“啧啧，啧啧，要我说，这男子还是得看舞跳得好、巢搭得好的，那才叫会过日子呢……光漂亮又不顶小米吃！”

“巢我自己也会搭，我就想要个漂亮的，养眼！”

女孩们开始交流择偶偏好，陆昭昭边喝酒边听，手里的花篮又被热情羽族姐姐塞满了。酒碟也添了几添，她开始有点晕了，一点点，不难受，是一种欢欣的飘飘然。

下边又有雄鸟上场了。不像领舞的前辈穿得素净大气，不像小雄鸟打扮得花里胡哨，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更华美，更协调，也更……露骨的打扮。领子、胸口、腰身、背后……常出现莫名其妙的开窗、网纱、缎带，或者根本就是两段式，展露整个腹部，开衩也高，再披上薄纱；就穿着舒适度上完全是负分，但非常养眼。

好看，养眼，很涩，隐约露出肌肉与身体线条。小雌鸟们眼睛都放光了，就差擦一擦口水。

“这个好这个好，男孩子就得穿得大胆一点！”

“你看这个肌肉……你看这个羽毛……哎呀！真是只好雄鸟呀！羽翼又漂亮，身子又结实！”

“嘿嘿，好大的胸……”

陆昭昭感觉自己已经陷入老色批的海洋，但……她欣然同化：“哇……男人的胸也这么大……”

羽族少女猛点头：“就要大胸雄鸟！！！”

……看上去是大胸爱好者。

陆昭昭又喝酒，觉得空气开始变得有点热了。下头的雄鸟们叽咕了一会儿，突然就站出一个来，有点害羞，但还是热烈地道：

“金麦姑娘……我愿为你献上一舞！”

“哇——”

女孩子们此起彼伏地惊呼起来，去推一个金色羽翼的女孩：“金麦，金麦，找你的！”

陆昭昭看过去，这女孩倒是剪了个短发，金色的头发果真像金色的麦田，背后没有露出羽翼来；穿着绿豆灰色的裤装，看上去元气又利落，这会儿抬起一只手掩在唇边，指甲边缘也亮着淡淡的金色，目光闪闪地看着下边。

“你跳吧！”她说，很大方的：“我看着呢！”

羽族男子深呼吸一口气，手臂挥舞，扬起披帛，舞动起来。旋转，跳跃，飞掠，舒展羽翼，将打理得柔顺亮丽的长发飞扬起来，一圈又一圈，他的目光直视着高坐在上空的女孩，眸子里的专注一览无遗，根本没在关注其他事情。

他只看着她，向她展现着最好的自己。

“他跳得还不错耶……”雌鸟们开始小声讨论：“不过我更喜欢滑步。”

“我们喜欢有什么要紧，当然看金麦呀！”

金麦看得倒还算认真，托着脸瞧，好像有点感兴趣，又好像没有特别满意，眼神里带着一点挑剔的估量；恰在此时，舞池中又滑入一位雄鸟，他斗志昂扬，同样看向金麦，眼神里尽是爱意，但当目光落在另一只雄鸟身上，就变成昂扬的斗志。

“斗舞——”

雌鸟们兴奋起来，叽叽喳喳：“斗舞！斗舞！斗舞！”

两位羽族男子互相打量片刻，轻盈地跳跃，彼此盯着踏起步来。好似角逐一般，开始针锋相对地斗舞。这个展现自己的柔软，那个张开自己的羽翼，这个飞掠而起，那个滑步而行。

翅膀是最灵活的，或伸展，或蜷缩，或高频率地抖动，羽毛炸开又并拢。身体是十分轻盈的，不止在地上舞，也在空中舞，乃至以法术伴舞，增加自己舞蹈的观赏性。

陆昭昭看得惊奇，又去看金麦。作为被取悦的女主角，她显出一副很挑剔的模样，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从喉咙里发出“咕咕啾啾”的鸟鸣声。

两个男子都显得有些失落，行了一礼，互相瞪了一眼，才逐一离场。

“她说了什么？”

陆昭昭当然听不懂鸟叫，便有羽族少女为她翻译：“金麦说，你们跳得都不行，回去再练练。”

好像很不给面子。不过羽族女孩们却显得很理所应当：“很给面子啦！从前我们不感兴趣的时候，都是直接飞走的！”

她们情态自然，叫陆昭昭觉得，反倒是她大惊小怪了。也就静静地欣赏着，这异族的文化。此后又有几位雌鸟被求爱，但成得不多，男子们虽然沮丧，却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倒是陆昭昭听到他们嘀咕，说回去还得加练。

也有斗舞的情况出现，最多的时候三只雄鸟对一只雌鸟争相求爱。那只小雌鸟倒是看着对三者都很感兴趣，陆昭昭听着她碎碎念：

“哎呀，怎么办呢，这个腿儿长，那个腰儿细，那个胸肌大……哎呀！我怎么就不能要三个！”

陆昭昭：“……”

那羽族少女捶胸顿足了半晌，眼花缭乱地看着三个漂亮男子，纠结了老半天，才仰头“咕→咕↗咕→咕↘”地叫起来。

下面的雄鸟也以鸣声纷纷回应。女孩想了一下，就每只鸟发了朵花，又咕咕两声。

其他女孩跟陆昭昭翻译：

“小实说，她要看看他们搭的鸟巢哪个最好最坚固，才能决定要选谁。花儿他们先拿着，她回头再一一看。”

三只雄鸟倒是很高兴的，捏着花儿就走了，也没留下来，估计赶紧的要飞回去再把窝窝整理一下，好给心上鸟过目。而小实也美滋滋的，陷入幸福的烦恼之中：

“胸大的……腰细的……腿长的……”

陆昭昭：“……”

她又用喝酒来压住笑意。

这群小鸟，着实是十分可爱。文化虽与人类全然不同，却很有意思。并非全部求偶的雄鸟都是独舞，也有带着伴舞团的；再往后，有确定求爱对象的鸟儿都跳完了，羽族单身男子就都涌入舞池，如今是大群舞的时间了。

雌鸟们看得高兴，喝得高兴，开始纷纷扔花。扔的花是不可以被踩到的，雄鸟们要边跳舞，边把花儿捞起来；若是一舞跳完，一朵花也没有，就得暂时退出舞池，等下一阶段。

也有雄鸟边跳边唱，雌鸟们此起彼伏地应和，陆昭昭也跟着拍手，到气氛热烈之时，一道红色影子又冲入了舞池。

——是那只如火焰一般的小雄鸟。

他的目标相当明确，目光直直地盯着陆昭昭，身上多了条赤色的披帛，随他的舞动在空中旋舞。

“哇——”

羽族少女们惊呼起来，又叽叽喳喳：“他好有勇气，他和少君抢心上人！”

“少君给少妃跳过舞吗？他们谁跳得好？”

陆昭昭：“呃……”

亭曈倒是给她唱过歌……可跳舞还真没有过。且她看着这小少年，并不觉得他是为了求爱而来，反倒那直勾勾的目光，根本就写着几个大字：

【给我花！】

不知为何，只是看着他，她就完全能理解那种执念……【凭什么我跳得这么好，你给别人两朵花，却只给我一朵！】……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尽管一道目光并不足以传达这么复杂的讯息，可她就是懂了。或许……或许那种旺盛的不甘与战意，实在是会让她想起另一个人，另一个……非常可爱的人。

想起那个人，她笑起来。倒是不至于代餐，却更认真地看过去。心想：舞跳得好的孩子，是该得到更多奖励的。饮完碟中酒，正想要扔花下去，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凤鸣。

“——”

非常有穿透力，笙笛一样的声音，一下将鼓声和歌声也都盖住。下一秒，有什么极其绚丽的色彩从空中降临，青年赤足落下，悬浮在离地几寸之处。

他抬起双目，眼皮上的金箔闪闪发光。眼下画了两条红痕，顺着眼尾走了一道；刘海拨到两边，眉心也绘了赤色的花钿。

他的唇上，点了一点口脂，显得越发艳丽；面上点了少许细碎的宝石，与那层层叠叠、华丽异常的礼服，相得益彰。

他难得地显露了羽翼。

赤色的羽翼在空中轻轻摆动，青色的羽毛仿佛带起净火。头戴如树枝般缠绕的冠冕，延伸出去的部分好似文玉树，又好似太阳的盛光。

陆昭昭看着他，一时被迷了眼睛。

“亭……曈。”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盛装打扮的样子。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打扮起来……会是……这个样子。多么的美丽，多么的……神圣。假使这世上真有一位太阳神君，那他的样貌，合该就是如此模样。

是宛若太阳的神明，煌煌降临。

而此刻，这神明凝望着她。

他的眼瞳还是黑漆漆的，其中的温柔，却已流淌出来，曼妙地将她缠绕。认真地凝视了少女片刻，青年微微欠身，抬起手臂，足尖轻点，以一种轻柔而不失稳定的力道，将身躯旋了半圈。

他开始跳舞。为心上人的一舞。

此时，此刻，再没人去看那只赤色的小雄鸟了。他的光彩，已全面性地被凤皇所压倒，变成一朵可怜的，被扫到角落里的花。整个舞池，整个场上，乃至整个九重云阙，唯有一道身影，唯有一道歌声。

“皎皎凤翎，栖吾之庭——”

他唱道：“振翼九巡，难触云英——”

我本是神君凤凰，居于云阙之中；于尘世中几重往返，却无法触及梦中的仙境。

“有美清扬，炳炳煌煌；愿奉琼枝，筑彼巢梁——”

我遇到一位女子，如太阳一般的耀眼；我愿意以琼枝筑巢，博得她的欢心。

“灼灼凤羽，耀彼中泽；七弦既张，君可同瑟？”

向你展现我的羽翼，它们的光辉如此美丽；我已向你展露了真心，你可愿意与我合鸣？

“有美静姝，月照素襟；碧梧已备，求其同心——”

我遇到一位女子，如月华一般的动人；我已做好求娶的准备，只求她能与我同心。

他既唱，且舞，旋至她的面前，伸出手来，邀她共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