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忙掷出微燕回挡下。
再回头时,眸中烈火滔滔、赤焰熊熊。
苏立撑开个笑,满目寒光映着脸上那条刀疤,愈加显眼分明。
他继续提议道:“哎哎,这样多没意思!”
说着苏立扔下刀,谭鸢则一动不动。
他知道面前之人要干什么,更清楚对方想让自己干什么。
胸甲被苏立扔在地上,右手向下趁机袖出一枚微燕回。
抬眼时,眸中血气犹盛。
望着对面这个年轻人,谭鸢想起了“血牙”——
那是早年闯荡江湖时,世人给他起的绰号。
而如今,苏立倒退成过去的自己。
换句话说,谭鸢遇见了曾经的“血牙”。
根植于骨髓深处的嗜血欲望,被重新激发。
他丢下刀,学着对方的样子除下胸甲,心里却烧不起多少兴奋。
谭鸢现在,只想快些解决掉这个麻烦家伙。
为同伴们争取更多安全,为中州荡平前路阻碍。
侧身格挡开致命一击,周迹杭赶紧换过两口气。
他心下纳闷儿,短短时日不见,对面怎么就像变了个人。
一味使死力进攻,根本不考虑防御或躲避。
谢之逸甩甩粘在眼角的头发,双手起刀上架。
下一秒他旋刃过首,紧接沉身拦腰,直欲将周迹杭开膛破肚。
亏得其动作灵敏、反应迅速,并未顺势低了刀尖。
比预想中细微百倍的声响,传进耳朵。
“竟是自己喉咙被划开了吗?他速度还真快呢!”
谢之逸失去行动能力,虚虚握着刀柄仰面倒去。
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在霍闪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得豁达。
周迹杭朝着尸身挪步,他很想看清那个笑,他眼里只剩下那个笑。
撞击猛烈突兀,险些扑歪了周迹杭。
起先他是迷惑的,等回过神来时,谭鸢已跌在自己面前。
“谭一下!!!”周迹杭大声叫着。
仿佛压根儿没想到,有人能使谭鸢受伤。
眼里进了雨,查看变得酸疼而艰涩。
谭鸢身上插着两枚暗器。
微燕回位于左下腹,并不算致命。
可扎在心口的鹰羽翎,就不同了。
锋刃几乎完全没入,血刚沁出来就被雨水冲淡了。
斜前方还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然没了生气。
当胸两支微燕回,一点飞奴儿咬进喉管里。
这当然是前番较量留下的。
谭鸢技高一筹,“双燕衔环”打得苏立措手不及。
但他那支微燕回,也刺穿了对方皮肉。
而这亦是谭鸢,首次被暗器所伤。
聚起最后一丝力气,苏立掷出那枚鹰羽翎。
奈何手腕发颤,使方向发生了偏移,而对面恰好是周迹杭。
谭鸢赶不及掏飞镖,更忘记了开口呼叫。
千钧一发之际,只以身飞扑阻挡,岂料正中心窝,木已沉舟、回天乏术。
或许没了“血牙”,谭鸢也就该走了。
“谭一下,你醒醒!!谭一下,你千万别睡啊!!!”对方双眼忽张忽闭,吓坏了一旁的周迹杭。
他摇晃着谭鸢,手却越来越冷。
“宋姑娘还、还等着你,回去成、成亲呢……”嘴角流出血来。
谭鸢把手举到周迹杭面前,示意其握住。
“你可要好、好好的……别、别辜负人家……”
下一刻,他浮现出与谢之逸别无二致的笑容。
“我说过,等天、天下太平……我就远远……远远守着你们……”
那笑容发端于生死交界,仿佛黄泉路口。
“呵呵,这、这下好了……从天上,看得更、更清楚……”
谭鸢合上眼,黑暗中出现的,并非过往记忆。
而是严飞阳、周迹杭、楚一巡、武隐几人,携妻抱子、拖家带口的温馨画面。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谭鸢自己对自己说话。
前方出现一抹白光,很温暖、很亮堂。
他跟上去,唇边始终挂着笑。
雨点落在脸上,一朵接一朵,像开出的小花。
朱佑一路,推进十分迅猛。
赶至太守名府时,沿街已不见半分抵抗。
撞门之举的确算不上斯文,事出从权,他也只好先兵后礼。
正堂灯火通明,宋青坐在右手边,桌旁竖着把坠穗子的文剑。
他大开门户,似一早便跟对方有约。
朱佑将人拦在院中,整束好衣冠才缓缓走入。
他人生得高大雄壮,又是武将出身。
使起文雅礼数来,多少有点子别扭。
“宋大人……”朱佑刚要行使劝降之言,对面一个抬手便打断了他。
宋青面目宁和,官衣官帽、青丝灰须可谓一丝不乱。
“将军好意,宋某在此谢过。”他落下手,抚摸着剑鞘上的精美纹路。
沉声慢道:“然古语有云,大丈夫岂能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
“宋某一介书生,无缘疆场杀伐、为国尽忠,以是不忠不义之人。城破当前、社稷将倾,断不敢苟且偷生、以延性命。”
言罢他抽出剑来,自裁于朱佑眼前。
其实宋青是收过中州财礼的,但他不想出卖朝廷、背叛陛下。
只希望明哲保身,不自外于同僚。
然而说到底,错了就是错了。
不管起因如何,他与南夏那些蛀虫一样,统统做了中州帮凶。
宋青无法原谅自己。
另一侧椅子上,放着他从韩冶那里接下的银票珠宝,显然分文未动。
罪己书信盖在盒子顶部,却不知该拿给谁看。
另一边,负责从西推进的岑彭对上贺温。
三合交手之后,他提刀抱拳,冲着对方说:“贺将军大名,在下久仰久仰!”
贺温不想与其言语,只牢牢握着刀柄,发出一声冷哼。
回了句:“怎么你们中州人,打起仗来这么磨磨唧唧吗?”
说着抡圆膀子,一记兜头劈砍带起呼呼风声。
要说这力气可是真不算小,除储陈和孟广外,南夏将领之中怕就该数着贺温了。
岑彭是提前做好准备,力从地起。
前腿弓、后腿绷,稳稳架住腰腹,才撑住了这一下。
拨刀时还特意加了劲儿,也仅仅是将贺温拦在自身内门之外。
“南夏重文轻武,贺将军如此身手无处施展,当真明珠暗投!”岑彭劝着眼前人。
炸雷滚过,竟压不住半分声量。
“中州朝廷爱惜人才!将军何不趁此改换门庭,广大天地还怕无所作为不成?”
话虽如此说,手上动作却不曾停。
岑彭从贺温的眼神里,读出了回答。
顺势而起上撩刀,比列缺破空还要快。
贺温疾步后撤,无奈闪避不及,左脸被生生削掉一块肉。
他半张面孔流着血,依旧不忘嘲讽。
“你们中州是俸禄太多,还是人不够用?上了战场还学人做什么说客,真真笑死!”
贺温口齿清晰,气息丝毫未乱,着实令人钦佩。
“我这脑袋,你有本事就拿去!没本事啊,就把自己那颗留下!”笑里抹进了血,愈发凶残狠厉。
“老子留着腌药泡酒,平日里也多个伴!哈哈哈哈哈!”话音落地,贺温挥刀向前冲去。
十余回合眨眼即过,卢荫守将伤势渐重,心内自知不敌。
仍一味挥砍着,断喝声足以煮沸海水。
身为南夏将领,他不会自刎敌前。
他要战斗到生命终止那一刻,为这片土地流尽最后一滴血。
稍晚些时候,大部分战事已趋于平息。
街上随处可见死伤兵士,断肢叠着残躯,枪矛刀剑散落一地。
雨渐渐小了,天却比先前更黑、更阴。
血水混着雨水,沿路奔流、融合、汇集。
自每一方拐角、每一处转弯,淌进城中那条小河里。
河水变成暗红色。
像极了年老婆妇们,洗褪的茜色衣裙。
秦淮与冯异、寇恂一行,来至太师府邸跟前。
那惨烈境况,教秦淮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门边石阶上,倒毙者可谓俯拾皆是。
血从他们身上向外涌着,看得出什么位置都有。
魏成阳背抵朱红府门,全身上下被人开了好几个洞。
喘息微弱杂乱,望着面前严飞阳。
对方将刀横在其脖颈处,低声道:“留个名字吧……”
不是询问,不是恳求,仅仅是陈述。
“南夏……青羽军……”魏成阳一边倒吸着气,一边留下这五个字。
反手握刀欲扎对面心口,被严飞阳一击刺穿喉咙。
长刀应声掉落。
“吱吱啦啦”滑下石阶,给严飞阳心里剖出一道伤。
魏成阳仰天呢喃:“将军……南夏的说法,我们只能保到这儿了……”
他努力往上抬着头,很想再看看天空、看看太阳。
可惜这里是檐下,现在又是晚上,魏成阳哪一样都没能如愿。
打斗结束,雨丝淅淅沥沥,竟比春日还柔。
院子里传来呼唤,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小人奉命开门,还请诸位收起武器。”
冯异、寇恂闻言,甩甩沾在刃上的血,把刀插回鞘中。
秦淮本就没有动手,只将披风叠在臂弯内,以示礼貌和敬重。
等了约有半刻,大门才从里头打开。
为首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年纪大概六十上下。
看穿着打扮像是太师贴身管家,刚刚就是他在说话。
秦淮迈进木槛儿,经过对方时,觉察不到点滴恐惧。
倒似被一股,强大到近乎灭顶的悲痛压着,分量比今日暴雨还重。
“老爷正在书房等候,诸位请随我来。”管家从前引路,举手投足皆属大族气度。
院内廊桥相连、曲径通幽,端的一派江下美景,清丽婉约、灵秀雅致。
四围俱无人声,原是巫马早早将各处打发了。
只剩从京城跟来的几个,说什么也不肯走。
穿过一道月亮门,窗户上映出影子,好像在翻阅着什么。
“三位请。”老人躬身相让,待对面迈步便退下了。
巫马良雨坐在屋里,手边堆着一摞摞书信与奏报。
被骗了,南夏被骗了。
被中州上下,联合起来骗了。
老太师凄凉地笑着:“呵呵呵,真的是被骗了吗……还是明知有假,却不得不去相信……以为这样,就能求得片刻安宁呢……”
外头传来敲门声。
他明白自己,没时间想出答案了。
巫马整理好桌面,朗声道了句“请进”。
看清众人后,将目光定在中央。
“呵呵,秦将军……”他认出了秦淮。
“得中州大将相送,老朽三生有幸……”跟着巫马又笑起来。
笑声逐渐转化为嗽声,口沫里还掺着殷红色。
寇恂心头一震,急急道:“将军,这是!”
然而他没能说完。
不是被秦淮打断,而是感觉腹内灼烧,有什么堆到了嗓子眼儿。
巫马颠簸着站起身,朝南夏都城方向执礼跪拜。
“陛下,老臣无能……先走一步了……”接着侧身倒卧,俨然死不瞑目。
是毒药。
众人到来之前,巫马便已服好了毒药。
他们自书房出来,按照原路返回,期间没有人说话。
纷争绵延百多年,终于到了快要尘埃落定的时刻。
府门就在不远处,此时却上好了栓。
老管家领着剩余忠仆,推出几辆装满草料、倒满桐油的独轮车。
将门前烧得黑烟漫漫、烈火滔滔。
他们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