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的牌匾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显得老旧,上面的漆色斑驳脱落。十二月的天气,寒风凛冽,天空中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给整个宫殿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
宫殿的殿门敞开着,从里面传出孩子般稚嫩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童真和欢乐。里面站着身高八尺的青年,着修身的玄色锦袍,衣领处绣着金色的牡丹,显得既高贵又典雅。
然而,与他的高大身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张纯真稚气的脸庞。尽管他即将弱冠,但声线依旧保持着垂髻时的清脆。
院中的积雪厚厚的,宛如一层白色的绒毯。天边的薄云在雪花的映衬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丝温暖。
角落里的几棵枯树站立着,三三两两的寒鸦在枝头欢叫,仿佛在为这宁静的宫殿增添些许生气。
“殿下,现在天气冷,你得多穿点衣服,不然生病了又得去太医院了。”梳着双丫髻的女孩,从房间里追出来,手中拿着一件冬衣,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
玉衡蹲下身子,捧起一手雪花,嘻嘻地笑着,“我现在不冷,等一会儿再穿。听荷,我想玩雪,你陪我玩吧。”
听荷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位殿下的性格,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她走过来,温柔地给玉衡系上冬衣,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那殿下得穿好衣服,我才陪你玩。不然到了晚上,我就不带你去灯会了。”
玉衡自顾自地揉着雪团,他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却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他抬起头,用那双长长的睫毛下的明亮眼睛看着听荷,“不行,我要去灯会。”他说道,然后小跑着进了房间,“我要找珍儿了!”
听荷在后面喊道:“还没洗漱呢,殿下!”她的声音在雪花飘落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而玉衡已经跑进了房间,留下了一个欢快的背影和满地的雪团。
“让珍儿给我洗。”他大声回,身影被门掩住了。
“珍儿。”
他心疼地蹲在女子面前,拿起她的长满冻疮的手吹了吹。女子大概豆蔻年华,一张小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和成熟。
她听到这句话还是笑得温柔,“阿容真乖。”
玉衡抬头,脸上的笑容夺目,“阿容是不是最棒的。”
冬雪消融,重华宫中的枯干逐渐开始冒新芽,长出枝叶,焕发出无限生机。
暮色来临,四处挂满了灯笼,各色各样的美不胜收。两道蹦蹦跳跳的人影就出现在了街边,挤进了汹涌的人群,听荷眼花缭乱地看着周围,小声惊叹。
她还不忘叮嘱身侧牵着的男人,“殿下,不可以看不见我,要是找不到我就在原地待着,我会找你的,说好了啊,买一个灯我们就回去。”
朝后竖抱孩子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小孩手中举着闪闪发亮的鱼灯,玉衡边哇塞边用手拨了一下,小孩眨着眼睛跟他对视。
女人逐渐走远,玉衡回头,“那个小灯真好看,听荷,我可以……”
远离人群,人烟较稀少的地方有一跳粼粼发光的小河,随着两旁人家门前的灯笼水面缓缓而流。
玉衡坐在石凳子上,淡蓝色的蝴蝶旋飞在他身边,他仰头跟它说话,“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啊?小蝴蝶,你能带我去找听荷吗?”
蝴蝶闪烁着微光,玉衡伸出手,它落在指间。
远处嘎吱开门声出现,几个小孩子的脑袋露出,其中有男有女,他们讨论着。
“快看,那个哥哥手里是蝴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其中的女孩眼神露出渴望,“要不然我们去找他吧,哥哥这么好看,一定会给我们玩玩的。”
玉衡正专心致志用手戳了戳它的翅膀,小蝴蝶也不动,乖乖在他指间,“小蝴蝶,我是不是戳疼你了。”
“哥哥可以给我看看小蝴蝶吗?”小女孩最按捺不住,她眼珠锁定着它,短短的小手想要触摸。
玉衡指着自己,“你叫我哥哥?”
“你是大人,我当然得叫你哥哥。”小女孩看白痴似的。
玉衡摇头,他着急解释,“不是不是,我是小人。”
等听荷找到玉衡时,对方蹲在地上用树枝戳石头,很乖,她一颗心就软了下来。她擦着头上的汗,走近。他抬起脸嘴一扁就哗啦啦哭了起来。
他鼻子都在抽动,用掌心擦泪,很快那张脸就被弄得通红。
“他们欺负我,把小蝴蝶捉走了……还说我是傻子,我以后再也不出宫玩了。”
回到宫里哄了他很久,床榻上的人才睡熟。眼皮泛着肿,她拿厚实布巾贴在他脸上,里面包了一小块冰。
天刚亮,玉衡苦着脸被褚灵珍牵着往宫外走,他抬眼看她,又不敢说什么,弱弱地嘀咕,“珍儿,我不想出去,为什么要出去。”
昨天那孩子嘲笑的脸还在回放,玉衡全身都在抗拒,他挣脱手,声音都变了,“珍儿,不去好不好。”
褚灵珍眼里带着隐忍的泪水,她实在心疼,循循善诱,“阿容,你是尊贵的殿下,怎么能被那些人欺负,告诉奴婢,他们是谁,乐阳长公主会替您做主的。”
乐阳长公主沈芷衣是他的皇姐。
玉衡把头往下一缩,小脸被毛茸茸的狐狸毛包住,他低垂着眼,沉闷地开口,“不要这样,阿容不想看见血,珍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有些乞求,潋滟的眸子仿佛清水洗过,长睫也挂满了亮晶晶的泪。
他不受宠,有宫人也看不起他。那日沈芷衣恰好来重华宫,撞见了他们嚼舌根,气得让人将两个侍女打了几大板。
不到几下就皮开肉绽,极其骇人。
玉衡还因此几日都梦魇。
话一出,褚灵珍满心都是愧疚了。她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是奴婢不好。”
她从小被卖去宫中,被选中做了舒妃,也就是玉衡母亲的宫女。那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对待下人也从不苛待,甚至称得上大方,得了她的恩惠,褚灵珍毅然决然放弃去服侍薛太后。
在重华宫里守着她的小殿下。
“长公主给了奴婢一些银两,说是当作给殿下的零钱,今日,想去买什么就去吧。”褚灵珍说,她从怀里把荷包拿出来,给了他两个碎银子。
玉衡握在手心,问,“买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玉衡有了想法,“那珍儿可不可以在这儿等我?”
褚灵珍闻言十分好奇,她追问起来,“是买什么?不能让奴婢一起去嘛?”
“哎呀。”他握着她的袖子撒娇,然后转身往前跑,“在这里等我哦。”
他要去给她买软膏。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彷徨无措,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街道的两旁小贩在各自的摊位前叫卖,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不远处一座古色古香的酒楼在街边,牌匾上写着层霄楼。
而在一处隔间中,谢危白衣宽袍广袖,他抬手呷茶,白袖上赫然是大块血迹。
“属下问过了,燕世子今日的确是约了姜姑娘在此,杀手则是埋伏在京城的。”那窈窕的身影离开,刀琴才走到谢危身旁,他声音很低。
谢危颔首,刀琴有些犹豫,直到他看向他。
“说。”
“是剑书想问,先生为何不跟姜二姑娘解释清楚,您未想杀她?”
“让她怕我不好吗。忌惮,便不敢作乱了。”
他说完露出了个莫测的微笑。
刀琴退出房间后偶然往窗外一瞥,发现了街上熟悉的人影。那个鼎鼎有名的清河王玉衡,一袭青衣,他的眼神太过纯净,刀琴有些愣神。
他从来没有看过男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除了孩童。
他想了想,又进了隔间,和谢危禀告了这件事。
谢危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纱帘掀了起来,底下的人背对着他的方向,与妇人说些什么,那发红的耳朵明显。随之妇人离开了,没有得到想要的,小殿下很失落。
谢危让刀琴下去,小殿下开始还很防备,没说两句那画卷般的脸就带上了笑容,夕阳光如血,他眉眼一弯,谢危竟然从中看出几分神圣来。
那一副皮囊当真生得好。
没多久,他就跟在刀琴旁边,手里宝贝捧了个瓷瓶儿。分别时,小殿下走了几步路,而后追着刀琴进了酒楼。
“先生,殿下非得谢谢您。”刀琴在门口请示了下他,才进去。
他说着,门被轻轻拉开,谢危和刀琴纷纷转头。玉衡进去个脑袋,他看着谢危笑,露出牙齿,干净且熠熠生辉。
“多谢你先生,你是个好人。”他很肯定地说完关上了门,下了楼。
刀琴去看谢危,发现他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一点松动,还有好奇,以及几分怀念。